秋阳斜斜地穿过窗棂,在灶前的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哑女蹲在灶膛前,往火里添了块松柴,火苗“腾”地蹿高,舔着挂在灶壁上的铁釜,把里面的芋头煨得“咕嘟”轻响,甜香顺着釜盖的缝隙钻出来,混着松木的清香,在屋里漫成一团暖。
“这芋头得用松柴煨才够味,”小虎从院里抱来捆干稻草,堆在灶边,“去年用杂木烧,总觉得差了点焦香。”他蹲下来帮她拨了拨灶膛里的火,火星子溅到青砖上,像撒了把碎金,“张婶说后山洼的芋头最面,前儿我去挖了半筐,个个圆滚滚的,看着就喜人。”
哑女点点头,用火钳夹起釜盖,白汽“腾”地冒出来,裹着股绵甜的香扑在脸上。釜底的芋头已经裂了口,紫褐色的皮皱巴巴地卷着,露出里面乳白的肉,像冻住的乳汁。她用筷子戳了戳,软乎乎的,果然煨透了。
“再焖会儿,让皮烤得焦点。”她盖回釜盖,指尖沾着点灶灰,在衣襟上蹭了蹭。去年也是这样的秋日,两人在后山挖芋头,她被藤蔓绊倒,摔了满手泥,小虎却笑得直不起腰,说她“像只滚泥潭的小猪”,结果回去被她罚着剥了一筐芋头皮,指尖都染成了紫褐色。
灶台上的粗瓷碗里,盛着刚腌好的萝卜条,青黄相间,撒着点红辣椒面,看着就清爽。哑女捏起一根放进嘴里,脆生生的辣混着芋头的甜,在舌尖缠成一团,像把这秋日的滋味都嚼在了嘴里。
“前儿去镇上,见货郎卖的糖稀不错,”小虎忽然说,眼睛盯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回头买点来,蘸着芋头吃,准比去年的蜂蜜还甜。”
哑女抬头看他,他的耳尖有点红,像藏着什么心事。她想起去年冬天,他说要给她买锡酒壶,结果换成了支木簪;开春时说要买桃花茶罐,却惦记着做鞋面的灯芯绒。他总把好东西往她跟前凑,自己的布鞋磨穿了底,却只让她补了又补,说“庄稼人穿鞋费,不用新的”。
釜里的芋头又“噗”地响了声,像是在催他们快点吃。哑女掀开釜盖,用筷子把芋头一个个夹出来,放在竹筛里晾着,热气腾腾的,紫皮上沾着点焦黑的炭屑,看着就馋人。
“尝尝?”她挑了个最大的,吹了吹递过去。
小虎接过来,烫得直搓手,却还是急着掰开,白汽混着甜香扑面而来。他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哈气,却含糊着说:“面!比去年的面多了!”
哑女被他逗笑了,自己也拿起个小的,慢慢剥着皮。芋头的肉糯得像糯米,带着股淡淡的土腥气,却越嚼越甜,像藏在地里的糖。她忽然觉得,这灶边的时光,这煨着的芋头,还有身边人烫得直跳脚的样子,都是日子里最熨帖的暖——不像春日的花那样招摇,却像这釜里的芋头,在慢火里煨着,把土气都煨成了甜,踏实得让人心里发沉。
日头爬到头顶时,竹筛里的芋头已经晾得温乎。哑女用布包了几个,递给小虎:“给张婶送去,她牙口不好,这面芋头正合她意。”
小虎接过布包,往怀里揣了揣:“我顺便问问她,糖稀和芋头配着吃,要不要再加点桂花。”他走到门口又回头,“你等着,我去去就回,咱留着那几个大的,蘸糖稀吃。”
哑女笑着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灶膛里的火还没灭,余烬泛着暗红的光,把灶边烘得暖暖的。她拿起个没吃完的芋头,慢慢嚼着,忽然听见院角的鸡咯咯叫——是那只芦花鸡,去年春天孵的,如今开始下蛋了,每天一个,她都攒着,说要等冬天给小虎煮蛋羹。
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院外的桂花香。哑女往灶膛里添了点柴,让余烬再旺些,好给小虎留着热乎的芋头。她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煨芋头的火,不用太旺,却得一直烧着,把柴米油盐都煨得软软的,甜甜的,才能把寻常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小虎回来时,手里拿着个小陶罐,里面是张婶给的桂花糖稀,香得人直咽口水。他把糖稀倒在粗瓷碗里,拉着哑女坐在灶边:“快,蘸着吃,张婶说她去年这么吃过,甜得能粘住牙。”
芋头蘸着琥珀色的糖稀,甜香混着桂花香,在嘴里漫开来。哑女看着小虎吃得满脸糖渍,像个孩子,忽然觉得这日子真好——有个人陪着煨芋头,陪着等糖稀,把土疙瘩里长出的甜,都吃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