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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什么?”

魏忠的笑声阴冷。

“我图你这身蟒袍,夜里会缠上屈死冤魂的骨!”

顾澈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

“我图你每次下咽民脂民膏,都像在咀嚼自己的心肝!”

“我图这天下所有被你鱼肉的百姓,他们的恨意会化作蛆虫,钻进你的官运,啃食你的气数,断绝你的子孙后代!”

“我图的,是你魏忠,和你身后那帮衣冠禽兽……遗臭万年!”

每一个字,都带着刮骨的怨毒。

“疯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魏忠被这恶毒的诅咒激得浑身发抖,一脚狠狠踹在顾澈胸口。

他本想给这画师一个痛快。

此刻,他改主意了。

他要碾碎的,不是这个人的骨头,而是他的魂。

“来人!”魏忠的嗓音变得尖利刺耳,“不必送刑场了!”

“给他钉上枷锁,流放南疆烟瘴之地!”

“我要他活着,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皮肉被毒虫一口口啃烂,在无尽的病痛里,哀嚎着化成一滩烂泥!”

……

通往南疆的江道,浑浊,漫长。

破旧的囚船漂了十日。

顾澈被锁在船舱底,与腥臭的积水和老鼠为伴。

押解的官差早已失去耐心,每日的饭食,就是将馊掉的馒头直接砸在他的脸上。

他曾以为地牢就是人间炼狱。

此刻他才明白,缓慢地、毫无尊严地走向死亡,才是最深的折磨。

这夜,风暴突至。

豆大的雨点砸在船板上,瞬间就连成一片瓢泼的水幕。

官船在山峦般起伏的黑色江水中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时都会散架。

“咔嚓——!”

一道惨白的电光将夜空劈成两半,船体龙骨应声而断!

冰冷、狂暴的江水咆哮着倒灌,瞬间吞没了官差们的惨叫与咒骂。

死亡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就在这具画师的孱弱身躯即将放弃抵抗的刹那。

一道深藏于灵魂最深处的本能,被瞬间激活。

那不属于画师顾澈。

那属于另一世,一个在风浪里搏杀了一辈子的老渔夫。

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大脑的思考。

船体彻底解体的瞬间,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蜷缩身体,肌肉记忆让他精准地避开了砸落的断裂桅杆。

紧接着,他借着一股暗流的推力,死死抱住了一块尚算完整的船板。

他成了一片在怒江上沉浮的落叶。

巨浪一次次将他拍入水下,而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水性,又一次次顽强地让他从漩涡中挣扎着浮出水面。

活下去。

这个念头,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

当顾澈再次恢复意识,是被一股巨力狠狠摔在一片绵软的沙滩上。

他吐出几口混着泥沙的江水,肺部火烧火燎。

四周一片死寂。

乳白色的浓雾紧贴着皮肤,阴冷湿滑,伸出手几乎看不见五指。

远处的树木在雾中扭曲成怪诞的剪影。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香气。

桃花的香气。

在这荒无人烟的绝地,任何反常都意味着致命。

可腹中的饥饿与刺骨的寒冷,逼着他不得不向前。

他循着那股诡异的甜香,一瘸一拐地走入浓雾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他拨开一面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山壁,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出现在眼前。

洞内,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低沉嗡鸣。

进去,九死一生。

不进,十死无生。

顾澈只犹豫了一瞬,便咬牙钻了进去。

洞穴比想象的更长,脚下湿滑,岩壁冰冷。

当他终于看到前方光亮,踉跄着走出洞口的刹那,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都停滞了。

洞外,豁然开朗。

一片广阔得望不到边的平原,土地平整,阡陌纵横。

远处屋舍俨然,炊烟袅袅。

一轮巨大到不合常理的银色圆月,悬在山谷正上方,纹路清晰。

它的光芒冰冷、惨白,将整个山谷镀上了一层霜色。

田间劳作的村民,动作缓慢而整齐划一。

溪边嬉戏的孩童,发出的笑声清脆,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顾澈的心脏猛地一抽,立刻缩到一块巨石后,只探出半个头。

就在这时,一个追着木环奔跑的孩童,那木环骨碌碌滚到了顾澈藏身的巨石边,停了下来。

孩童也停下脚步。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隔着几丈远,精准地、一动不动地,锁定了顾澈藏身的位置。

然后,他抬起小手,指向这边。

“嗒。”

一声轻响。

远处村口,一个正在打盹的老者,手中的竹木棒子掉在了地上。

“嗒、嗒、嗒……”

老者面无表情地捡起梆子,开始不急不缓地敲击,节奏固定,不差分毫。

一瞬间,整个村庄的“活物”都动了。

田里的农夫,缓缓直起腰,将锄头扛在肩上,锋利的刃口在惨白月光下泛着寒意。

溪边的妇人,放下了衣服,抄起了捣衣的石杵。

那些嬉笑的孩童,也停了下来,默默捡起地上的石子,握在手里。

他们没有喊叫,没有奔跑。

他们只是从四面八方,迈着同样频率的步伐,朝着顾澈的方向围拢过来。

一个由冷漠组成的包围圈,正在无声地收紧。

这比任何喊杀声都更令人窒息。

顾澈握紧了手中唯一能当武器的尖石,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准备迎接生命中最后一场徒劳的搏杀。

包围圈越来越近。

就在最前方那个壮汉举起锄头的瞬间。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桃林中响起。

“停下。”

顾澈循声望去。

只见那片开得最盛、甜香最浓的桃林下,站着一个少女。

她穿着一身与桃花同色的粉白衣裙,赤着双足,站在落英缤纷的草地上。

她缓缓走出桃林,无视那些手持“凶器”、神情呆滞的村民,径直走到顾澈面前。

她蹲下身。

一双清透的茶色眸子,带着审视和好奇,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那眼神,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仿佛在估算一件新奇物件的价值。

她的目光落在顾澈被官差打伤、血迹斑斑的衣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