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当天的清晨，空气里还残留着夜末的凉意，天际刚刚泛起一层鱼肚白，稀疏的星子尚未完全隐去。温雨慈比平时醒得更早，心底那份对新学期若有若无的期待，以及某种更深层、连她自己也不太愿意深究的悸动，让她无法安睡。
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换上整洁的校服。温母已经准备好了简单的早餐，叮嘱着她“路上小心”。温雨慈心不在焉地应着，匆匆喝了几口温热的牛奶，便抓起书包出了门。
“我走啦！”
楼道里回荡着她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晨风吹拂在脸上，驱散了最后一点睡意。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零星的几个学生，或独自快步，或三两结伴，脸上大多带着假期刚结束、尚未完全调整过来的慵懒神情。
一切都带着开学日特有的、既熟悉又崭新的气息。
温雨慈沿着走了无数次的路径向前，目光不经意间锁定在她熟悉的，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早餐摊那里，氤氲的雾气在清冷的空气中格外显眼，油条和豆浆的香气隐隐传来。
然而今天，她的目光却被早餐摊旁另一个身影牢牢抓住，一个挎着单车的背影。
少年身姿挺拔，单脚随意地撑在地上，黑色的单车在他身旁显得线条利落。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观察着马路对面刚刚苏醒的店铺。就那样安静地停在晨曦的微光里，像一幅被定格的剪影。
是顾泽野。
仅仅一个假期没见，温雨慈却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的变化。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姿态懒散的少年，仿佛被时间悄然打磨过。简单的白色校服衬衫穿在他身上，不再显得松垮，反而勾勒出利落的线条。那份曾经外露的、略带锋芒的随意感沉淀了下去，转化为一种内敛的、难以言喻的稳重。就连他扶着车把的手，指节也似乎更分明了些，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感。
晨光勾勒着他的轮廓，发梢染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周围的喧嚣——早餐摊主的吆喝、远处车辆的驶过——似乎都在这一刻模糊、远去。温雨慈脚步也下意识地放缓，甚至有些迟疑。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顾泽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回过头来。
他的目光穿过稀薄的晨雾，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身上。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感的眼睛，在看到她时，似乎极快地闪过了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捕捉不住，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只是比往日多了几分沉静。
他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嘴角似乎非常轻微地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无声的招呼。
那细微的表情变化，让她心头一跳，一种莫名的慌乱攫住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攥紧了书包带子，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然后——抬步，几乎是加快了速度，从他的身旁径直走过，像是要迅速逃离这个让她突然感到无所适从的磁场。
她没敢再看他的眼睛，也没敢回应那个无声的招呼，只是目不斜视地朝着学校方向走去，背影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擦肩而过的瞬间，带起的微弱气流里，顾泽野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随即又化为了然。他嘴角那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点，但很快便隐去。他没有出声叫住她，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推着单车，不紧不慢地跟在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温雨慈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像初升的阳光，带着一点温度，熨帖着，也灼烧着。她不敢回头，只能挺直脊背，尽量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自然一些，再自然一些。可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擂动的心跳上。
清冷的空气仿佛骤然变得稀薄而温热起来，包裹着她微微发烫的脸颊。
早餐摊的香气，远处车辆的鸣笛，行人模糊的交谈声……周围的一切都仿佛被推远了，模糊成背景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如鼓的心跳，和身后那稳定、存在感极强的脚步声与单车轮胎滚过地面的细微声响。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单车轮毂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哒哒”声，始终与她保持着那个固定的、让她心跳失序的距离。他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护送，又像是一头耐心的、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的猎豹。
温雨慈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身后，以至于差点撞上路边突兀出来的行道树。她险险地侧身避开，动作难免有一丝慌乱。这一下，身后那稳定的脚步声似乎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原有的节奏，但她仿佛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温度，似乎又升高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她懊恼地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像个笨拙的提线木偶。
这条路，忽然变得好长。
终于，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人行道的红灯亮着，像一只阻止她逃离的严厉眼睛。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僵直地站在路边，仿佛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脚步声和车轮声也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他靠得更近了。近到她似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清晨微凉的空气，丝丝缕缕地萦绕过来。近到她仿佛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与自己急促的喘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下来，连背景音都消失了。只有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她能感觉到他好像动了一下，单车支架被踢开的声音清脆地响起。他是不是……要过来了？难道要和她搭话？无数个念头萦绕在耳边，让她几乎想要不管不顾地冲过红灯。
就在她紧张得指尖都在发颤时，一道平静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笑意的声音，从她侧后方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她世界的壁垒：
“温雨慈。”他叫了她的名字。
连名带姓，平铺直叙的三个字，从他口中念出，她浑身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连转动脖子的勇气都没有。
绿灯，就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亮起了，如同得到了特赦令，温雨慈几乎是瞬间抬步，想要再次逃离。
“等等。”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近在咫尺。紧接着，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她的书包，稳稳地横亘在了她的侧前方，形成了一个温和的、却不容置疑的阻拦。那辆黑色的单车，就这样恰到好处地停在了她与马路之间。
温雨慈终于被迫停下了脚步，也终于，不得不鼓起勇气，侧过头，看向他。
顾泽野微微低着头，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以及她脸上尚未褪去的慌乱与无措。
他看着她，嘴角那抹弧度终于不再掩饰，微微扬起一个清晰的、带着点儿了然和一点点无奈意味的浅笑。
“你的书包带，拧成麻花了。”他声音低沉，带着刚睡醒般的微哑，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温雨慈一愣，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肩膀。果然，一边的书包带因为她一路的紧张和无意识的揪扯，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狼狈地挂在肩上。
她的脸颊“轰”一下烧了起来，比刚才更烫，几乎要冒出热气。她手忙脚乱地去整理那根不听话的带子，动作笨拙又慌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泽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依旧带着温度，熨贴着她，也让她无所遁形。
整理好书包带，温雨慈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细若蚊蚋：“……嗯。”
“走吧。”他重新握稳车把，推着单车，与她并肩，踏上了亮起绿灯的人行道，“再磨蹭，要迟到了。”
他的步伐依旧不紧不慢，却恰好能与她同步。
温雨慈怔怔地跟在他身侧，感受着身旁传来的、属于少年的气息和温度，那颗狂跳的心一点点地，缓缓落回了原处。空气依旧微烫，但那股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却悄然消散了。
清晨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身后渐渐交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