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歌老师的“小队潜行与侦查技巧”课,是所有课程中最特殊的一门。这不仅因为授课内容,更因为授课地点和授课老师本身。
课程不在任何常规教室,而是在学院边缘一片精心维护的、模拟多种环境的“暗影丛林”中进行。这里有高大的乔木、低矮的灌木、松软的苔藓地,甚至还有一小片雾气氤氲的沼泽区。光线被茂密的树冠切割得斑驳陆离,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殖质的独特气息。
而影歌老师本人,这位暗夜精灵族的潜行大师,就如同这片丛林的一部分。她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穿着一尘不染的墨绿色贴身皮甲,身姿优雅得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但所有学生都知道,影歌老师有一个比任何魔兽都可怕的“禁忌”——洁癖。任何一点泥土、污渍,都可能让她瞬间消失在你眼前——不是潜行,是纯粹的不想靠近。
三年级的孩子们小心翼翼地走在林间小路上,尽量不踩到那些看起来特别泥泞的地方。墨菲紧紧抓着赛琳的手,艾莉丝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试图提前发现老师的踪迹。托尔则笨手笨脚,已经差点摔了一跤,裤腿上沾了些泥点。
小石头好奇地打量着这片林子,感觉比万星佛神庙后山的竹林还要潮湿、还要……杂乱一些。他不太理解为什么要刻意把自己藏在阴影里,在庙里,师父常说“心静则万物不扰”,想要不被人注意,首先得让自己“融入”环境,而不是“对抗”环境。
“安静。”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同耳语般在每个人身边响起,吓得几个孩子一哆嗦。
影歌如同鬼魅般从一棵古树的阴影中滑出,与所有学生保持着至少三米以上的“安全距离”。她的目光锐利如鹰,快速扫过队伍,在托尔的泥裤腿和小石头那双沾了些许林间尘土布鞋上停留了零点一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在忍受某种巨大的不适。
“潜行的精髓,是消失。”影歌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不是魔法意义上的隐形,是让光线绕过你,让声音忽略你,让你的存在感降至最低。今天的第一项练习,静态隐匿。找一处地方,让自己‘消失’五分钟。我会来找。被我发现者,清理训练场东侧堆放的陈旧训练假人——上面的蜘蛛网和灰尘。”
孩子们立刻散开,各显神通。艾莉丝找到一个树洞,努力蜷缩进去,屏住呼吸;诺拉灵巧地爬上树,躲在茂密的枝叶后;墨菲和赛琳选择躲在一片巨大的蕨类植物下面;托尔则找了个灌木丛,一头扎进去,但枝叶因为他笨拙的动作而剧烈摇晃。
小石头看了看四周,没有选择那些看起来“明显”的藏身点。他走到一棵大树旁,那里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他既没有躲进树后,也没有爬上树,而是直接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就那么……坐了下来。他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极力缩小身体或紧张地观察,反而是调整了一下呼吸,双腿盘起,双手自然置于膝上,眼帘低垂,竟像是老僧入定般,进入了打坐的状态。
更奇特的是,当他进入这种状态后,他的呼吸变得极其绵长细微,几乎与林间自然的微风同步。他周身那种活泼好动的气息瞬间收敛殆尽,整个人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块依附在树根旁的、长满青苔的石头,或者说,他成了这棵大树延伸出的一部分自然景观。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身上,不仅没有暴露他,反而奇妙地将他分解、融入了周围的环境里。
影歌动了。她如同林间飘忽的幽灵,脚步落在松软的苔藓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轻易地找到了树洞里因紧张而呼吸急促的艾莉丝,发现了蕨类下墨菲不小心露出的衣角,听到了托尔藏身的灌木丛里传来的细微喘息,甚至抬头精准地看了一眼诺拉藏身的树冠。
然后,她走到了小石头附近。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片区域,甚至在那棵大树和树根处停留了片刻。但奇怪的是,她的目光几次从小石头身上滑过,却仿佛没有真正“看见”他。他似乎完全不在她“寻找活物”的认知范围内。他就在那里,却又好像和树影、光斑、泥土浑然一体,失去了“人”的轮廓和特征。
影歌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讶异。她不再移动,就站在离小石头约莫四五米远的地方,静静地“感受”着。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暗夜精灵对生命气息的超凡感知。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时间到。
影歌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探究:“时间到。除了小石头,其他人,全部失败。”
孩子们从各自蹩脚的藏身点出来,面面相觑,这才发现小石头就坐在不远处的树下,他们刚才居然谁都没注意到!
小石头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睛,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苏醒过来,仿佛大梦初醒。他看到大家都望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影歌远远地看着他,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后退保持距离,而是认真地问道:“小石头,你刚才……做了什么?我没有感知到你的‘刻意隐藏’,你仿佛……与这片光与影同在。”
小石头老实回答:“老师,我没想藏起来。师父说,当你不想被人打扰时,就先让自己安静下来,像石头一样,像树一样。它们不会躲,但它们就在那里,你看久了,就觉得它们和山、和地是一体的,就不会特意去注意了。我就是……试着像它们一样待着。”
“像它们一样……待着。”影歌重复着这句话,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惊叹。她点了点头,第一次对一个学生露出了近乎赞赏的表情(虽然依旧隔着安全距离):“很有趣的理念。这不是潜行的技巧,这是……存在的境界。你做得很好。” 虽然她紧接着还是补充了一句,“下次上课,请尽量换一双……更干净的鞋。”
然而,当影歌宣布下一个训练项目时,一直默默跟在队伍最后方、确保没有孩子掉队或误入危险区域的石磐,看着小石头,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混合着骄傲与忧虑的复杂神情。
境界是高,但影歌老师那句“与光影同在”的评价,听起来怎么那么像阿斯特和贝拉会喜欢的调调?这孩子,怎么到哪都能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惹出或得到一些“不寻常”的关注呢?
胃疼,看来是担任小石头师兄的职业病了。
诺拉的日记结尾:
“x月x日,潜行课。暗影丛林里又湿又滑,影歌老师还是那么‘干净’,离我们八丈远!静态隐匿最好玩的居然是看托尔躲在灌木丛里像只被蜜蜂蜇了的熊!
但最神的还是小石头!他居然没躲!就坐在一棵大树底下……打坐!然后,影歌老师走来走去,愣是没发现他!就好像他变成了那棵树的一块影子!太不可思议了!
影歌老师都震惊了!她说小石头不是‘隐藏’,是‘与光影同在’!哇,这评价也太酷了!虽然老师最后还是嫌弃了他的鞋脏……但这是影歌老师第一次夸人吧?
小石头的‘功夫’难道其实是万能魔法吗?能扎星穹的根,能拨托尔的千斤,能跳混沌的舞,现在还能变成影子!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不过,看石磐叔叔的表情,他好像又在担心小石头这种‘神奇’会引来什么新麻烦了。唉,当个厉害的师弟也不容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