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只鸡的尸体,很快就被处理了。
悄无声息。
裴昭派来的心腹太监,做得干干净净。
仿佛,它们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上。
可我,一闭上眼。
就能看到它们,死不瞑目的样子。
嘴角,还挂着,白色的泡沫。
那泡沫,好像,不是从鸡嘴里吐出来的。
是从我心里,冒出来的。
恐惧。
迟来的,铺天盖地的,恐惧。
不是因为,有人要害我。
而是因为,我,差一点点。
就真的,把那盘“忘忧草”,吃下去了。
就因为,我馋。
就因为,我看着那颜色,翠绿。
闻着那味道,清新。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抖。
从指尖,一直抖到,心尖。
我,瘫在椅子上,一动不能动。
小翠,给我端来,参茶。
我,挥手,打翻了。
她,给我端来,燕窝粥。
我,看都不看一眼。
我现在,看什么绿色的东西,都觉得,淬了毒。
我,把自己,饿了一天一夜。
直到,胃里,烧得,火辣辣地疼。
我,才终于,从那种,灵魂出窍的,惊恐中,缓过神来。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不能,死得这么窝囊。
死在,一盘,我以为是美食的,毒药上。
这对一个厨子来说,是,奇耻大辱。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翠!”
“拿笔墨纸砚来!”
小翠,被我吓了一跳。
“娘娘,您要写什么?”
“写遗书吗?”
我,瞪了她一眼。
“写什么遗书!”
“我要,写教材!”
……
三天后。
承恩殿,正殿。
所有宫女,太监,一个不落。
全都,笔直地,站成几排。
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本,我亲手,连夜,赶制出来的,小册子。
册子的封面上,是我用狗爬一样的字体,写的几个大字。
《常见有毒植物识别图谱(承恩殿内部绝密版)》。
我,站在最前面。
手里,拿着一根,教习嬷嬷用的,小竹鞭。
我的身后,是一块,临时搭起来的,小黑板。
上面,画着一株,惟妙惟肖的,“断肠草”。
每一个细节,叶子的锯齿,根茎的颜色,我都画得,清清楚楚。
“都看好了!”
我,用竹鞭,敲了敲黑板。
“这个,叫断肠草!”
“又名,忘忧草!”
“吃下去,不出半日,神仙难救!”
“它的特征是……”
我,开始,详细讲解。
下面,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们,大概觉得,我疯了。
放着,好好的,贵妃娘?日子,不过。
在这里,给他们,上什么,识毒课。
“小翠,你来!”我,随手,点了一个名。
“背一下,断肠草的,辨别要点。”
小翠,吓得,一个哆嗦。
手里的册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结结巴巴地,背着。
“叶,叶似水芹……根,根茎发白……”
“错!”
我,竹鞭,往桌上,重重一拍。
“是‘形似水芹’!不是‘叶似水芹’!”
“一个字都不能错!”
“这关系到,你们的,小命!”
“也关系到,我的小命!”
“再背错,今天,谁都别想吃饭!”
我,是认真的。
我,把册子里的每一种毒草,都编成了,朗朗上口的,口诀。
我,要求,他们,每个人,都必须,全文背诵。
还要,默写。
默写不过关的,扣月钱。
一时间。
整个承恩殿,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学习氛围。
以前,宫女太监们,凑在一起,聊的,是八卦。
现在,他们,凑在一起,背的,是毒草。
“哎,你听说了吗?那个鹤顶红,其实是……”
“别说了,快,考考我,那个乌头,长什么样来着?”
我,很满意。
这,才是我要的安全感。
把所有危险,都扼杀在,萌芽里。
这天早上。
我,照例,在殿里,巡视他们的,早读。
“大声点!没吃饭吗!”
“那个谁!小李子!你又走神了!昨天的口诀,抄十遍!”
整个大殿,书声琅琅。
“断肠草,形似芹,黄花开,要你命!”
“乌头毒,像附子,叶分裂,见阎王!”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太医院的,预备班。
就在这时。
王总管,那标志性的,鸭子嗓,在门口,响了起来。
“皇上驾到——”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完了。
他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让大家,把册子收起来。
裴容,已经,一身龙袍,迈了进来。
他,一进门。
就愣住了。
他,看着,这满屋子,捧着小册子,摇头晃脑的,宫女太监。
又,看了看我手里,那根,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小竹鞭。
还有,我身后黑板上,那画风清奇的,“断肠草”。
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
所有宫人,“哗啦”一下,全都跪下了。
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都,起来吧。”
裴容,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走到一个,小太监面前。
从他,抖得跟筛糠一样的手里,抽出了那本,我的“大作”。
他,翻开了。
一页,一页,看得,很慢,很仔细。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他,会不会觉得,我,在搞什么,邪门歪道?
会不会,治我一个,妖言惑众之罪?
裴容,合上了册子。
他,抬起头,看着我。
那眼神,深邃得,像一片海。
我,完全,看不懂。
“惠妃。”
“费心了。”
他,说了这么一句。
我,懵了。
费心了?
这是,什么意思?
“皇,皇上……”我,干巴巴地,想解释。
“臣妾,只是,觉得,宫里,人多手杂。怕,有人,误食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嗯。”
裴容,点了点头。
打断了,我的话。
他,走到黑板前。
伸出手,摸了摸那株,我画的,“断肠草”。
“这株,画得不错。”
“形神兼备。”
“既画出了,它的,伪善。”
“也画出了,它的,阴毒。”
他,转过头,看着我。
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我从未见过的,赞许的,笑容。
“爱妃,不仅,能识人。”
“还能,育人。”
“教导他们,如何,分辨忠奸,识别伪善。”
“很好。”
“非常好。”
我,彻底,石化了。
我,看着他。
我,张了张嘴。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上。
您,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
我,真的,只是在,教他们,认野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