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震颤。
这不是比喻,而是最纯粹的物理现象。三头山峦般的黑曜石君王,正以一种违背其体型和质量的、近乎于自杀式的速度,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废土上狂奔。它们那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水晶巨足每一次落下,都会将冻结的地面踩得粉碎,溅起的冰晶和碎石在身后形成一道绵延数公里的白色帷幕,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风,是实质的墙。
零趴在为首那头君王的头顶,将自己的身体压得极低,以此来对抗那足以将血肉从骨骼上剥离的狂风。他感觉不到冷,因为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都在燃烧。维持三头君王以极限速度奔袭,对他而言,就像是同时在进行三场马拉松,而跑道是烧红的刀山。他的生命源能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抽干,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濒死的挣扎,肺部吸入的不再是空气,而是玻璃碴子。
【警告:生命体征低于安全阈值。建议立刻中止‘君王敕令’。】
脑海中,属于克洛诺斯的那部分冰冷逻辑,不带任何感情地发出警报。
【拒绝。】
零用仅存的意志,回敬了两个字。
他的金色右眼死死地盯着东南方,那里是家的方向,是风语者山谷的方向。他能感觉到,那里的“链接”正在变得越来越微弱,像是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他知道,张铁拳和巴图他们正在承受着何等巨大的压力。
三十六小时……不,不够。必须更快。
“零!”灰鸦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她用自己的身体为零挡住了一部分风压,声音在狂风中被撕扯得变了调,“你快撑不住了!你的脸色……像死人一样!”
零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力气回头。他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没事……还能……更快……”
“你疯了!”
“还没。”零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等我把你们安全送回去,才有资格疯。”
就在这时,趴在另一侧的墨菲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他蜷缩在君王背部的凹陷处,脸色惨白如纸,鼻血如同小溪般不断地涌出,滴落在黑色的晶石上,瞬间冻结成暗红色的冰珠。
“墨菲!”灰鸦急切地喊道。
“别……管我……”墨菲艰难地抬起头,他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焦距,瞳孔中只有一片奔腾不息、令人疯狂的数据瀑布。“我看到了……看到了我们的路……”
“怎么样?”零追问道。
墨菲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伸出颤抖的手,指向前方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地平线。
“红……”他喃喃自语,“深红……不,是黑红……像凝固的血块。所有的……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堵死了。概率……我们冲过去的概率……是……零。”
零的黑色左眼,瞬间捕捉到了墨菲所描述的景象。在他的数据视野中,前方的世界,已经被一张巨大的、由无数条代表着“敌意”和“杀机”的红线编织成的巨网所覆盖。这张网从天到地,密不透风,而在网络的每一个交汇点,都闪烁着一个贪婪而致命的光点。
赏金猎人、联盟的斥候部队、被悬赏冲昏头脑的独行侠、甚至是一些被监察者临时赋予了追踪能力的畸变体……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像闻到血腥味的鲨群,构成了一道横亘在他们与家园之间的、由整个世界的恶意所组成的叹息之墙。
“有多少?”灰鸦的声音冷静了下来,她已经开始检查自己那把名为【寂灭】的狙击枪。
“无法计算。”墨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太多了……他们就像……就像一场蝗灾。我们一头撞进去,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绝望,如同实质的冰,瞬间冻结了三个人之间的空气。
【一个建议。】克洛??斯的声音再次响起,【转向。向西,进入‘哭泣沼泽’。那里的毒瘴和强辐射可以屏蔽百分之九十的追踪。虽然会绕路七天,但生存率可以提升至百分之六十四点三。】
这是一个理性的、正确的、能活下去的选择。
但零,几乎是立刻就否决了它。
“七天后,我们就算活着回到山谷,也只能给他们收尸。”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没有退路。”
“那我们怎么办?!”墨菲绝望地喊道,“冲过去送死吗?!”
零没有回答他。他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的意识,沉入了更深的地方。
他看到了那张巨大的、血红色的网。他看到了网上每一个闪烁的光点。他看到了他们的阵型,他们的武器,他们的……贪婪。
然后,他笑了。那是一种混杂着疲惫、疯狂和一丝悲悯的笑容。
“墨菲。”他重新睁开眼,那双异色的瞳孔里,燃烧着骇人的光芒,“你刚才说,我们冲过去的概率是零?”
“是……是零……”
“那是因为,你的计算模型里,我们是‘猎物’。”零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现在,更新你的模型。把我们……定义为‘风暴’。”
“什么……?”
“灰鸦!”零没有解释,他直接下达了命令,“前方三点钟方向,距离十一公里,有一座废弃的旧世界信号塔。三十秒后,我要你把它打断。”
“十一公里?!”灰鸦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距离,已经超越了物理的极限,进入了玄学的范畴。
“你做得到。”零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绝对的信任。
灰鸦没有再问。她深吸一口气,将【寂灭】架在了君王背部的晶石上。她的呼吸、心跳,在瞬间与这头狂奔的巨兽、与这片冰冷的天地融为了一体。
“墨菲!”零继续下令,“用你所有的力量,入侵他们的通讯频道!不要试图破解,只要不断地发送一段重复的、无意义的垃圾信息就行!”
“这有什么用?!”
“让他们……暂时变成聋子和瞎子!”
零说着,猛地站直了身体。狂风瞬间将他的兜帽吹飞,露出了那张苍白而坚毅的脸。他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整个世界的恶意。
“至于我……”他低声说道,“我要做的,是为这场风暴,点燃第一道闪电。”
他的话音刚落,另外两头黑曜石君王,突然改变了方向,如同两柄巨大的战斧,向着左右两翼的敌阵狠狠地劈了过去!
而零自己,则驾驭着身下的君王,非但没有减速,反而以一种更加狂暴的姿态,笔直地撞向了那张红色巨网最密集的核心!
“轰——!”
第一声巨响,来自十一公里之外。一道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束,撕裂了空间,那座高耸的信号塔,在一阵无声的扭曲之后,轰然倒塌。灰鸦的狙击,精准命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猎杀者的通讯器里,都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夹杂着孩童哭声和金属摩擦声的噪音。墨菲的“数据污染”,成功了。
而真正的风暴,在战场中央爆发了。
零驾驭着君王,如同一颗黑色的陨石,悍然撞入了一支由十几辆突击车组成的赏金猎人车队中。他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能力,只是凭借着君王那无与伦比的质量和力量,进行最原始、最野蛮的冲撞和践踏。
钢铁,在水晶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惨叫声、爆炸声、金属的扭曲声,瞬间被君王狂奔的轰鸣所淹没。仅仅是一个照面,这支车队就被碾成了一地铁屑。
紧接着,左右两翼,也传来了地动山摇的巨响。另外两头君王,如同两座移动的灾难,在敌人的侧翼撕开了两道血肉模糊的巨大豁口。
“疯子!他是个疯子!” “他不是来逃命的!他是来杀光我们的!” “撤退!快撤退!”
那张由贪婪和秩序构筑的巨网,在零这种完全不合逻辑的、自杀式的“中心开花”战术面前,瞬间崩溃了。
阵型乱了,指挥断了,人心……也散了。
零站在君王的头顶,任由鲜血和火焰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身体在颤抖,七窍都渗出了鲜血,但他却在笑。
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棋子,用同伴的信任作为赌注,硬生生地将一场绝望的“逃亡”,变成了一场由他主导的、混乱的“屠杀”。
“看到了吗,墨菲?”他通过精神链接,对着那个已经因为数据反噬而昏迷过去的分析师轻声说道。
“当猎物……开始噬人时,概率……就不再是零了。”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片已经化为炼狱的战场,然后毅然决然地转回头,看向家的方向。
这只是第一波。
前方的地平线上,新的红点,已经开始汇聚。
归家的路,还很长。而这场席卷整个世界的狂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