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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谪仙醉长安

大唐开国前夕,华山素灵宫有位司墨仙官马周,因贪杯误了文书,被太上老君一脚踹落凡尘:“且去辅佐真主!醒不了酒,莫回天门!”

这一坠,直坠入长安酒肆。仙骨凡胎的马周,从此日日烂醉如泥。墨香唤作烈酒气,仙袍皱成腌菜干。二十年蹉跎,他流落街头,蓬头垢面,常蜷在朱雀门洞下哆嗦。偶尔酒醒,打短工糊口,不是算错账目被轰出门,就是扛米袋摔个嘴啃泥。神仙落难,比乞丐更狼狈三分。

这日又因醉酒误了抄书活计,被东家扫地出门。寒风中,他忽闻西市喧嚷——蜀中神相袁天罡入京了!马周摸摸怀中仅剩的几枚铜钱,一咬牙挤进人堆。

相馆内烛火通明。袁天罡瞥见这醉汉,眉头骤锁。待马周伸出污黑手掌,袁天罡只扫一眼,竟骇然倒退:“五神溃散,尸居余气!三日之内,必横死街头!这相,不必看了!”

马周如遭冰水浇头,酒醒了大半,扑通跪倒:“求先生指条生路!”

袁天罡闭目掐算良久,方道:“即刻出城,见一骑青牛老叟,莫问莫言,只尾随其后。此灾或可解。”

马周踉跄奔出春明门。残阳如血,城郊荒草萋萋。正绝望间,忽闻牛铃叮咚。一枯瘦老叟倒骑青牛,慢悠悠行于田埂。马周心头狂跳,屏息紧随。

老牛引路,曲曲折折绕过村落,竟直上终南山险径!马周手脚并用攀爬,荆棘扯破衣衫,碎石磨烂掌心,却不敢稍停。直至月挂中天,方至绝顶。老叟这才回首,眸中清光如电:“太上命你辅佐圣主,救世安民。你却自溺于酒,作践仙根!五神溃散,正气消亡,死期将至,尚不自知?”

马周如闻霹雳,冷汗涔涔而下。二十年浑噩岁月在脑中翻腾:琼浆玉液原是穿肠毒药,金銮殿的幻梦早被酒气熏成烂泥潭!他伏地痛哭,额头抵着冰冷山石:“弟子知罪…求仙长救我!”

老叟袖中飞出一粒金丸,直入马周口中:“此乃你当年打翻的醒神丹!今日物归原主!” 丹丸入腹,一股清冽之气直冲泥丸宫,二十年酒毒如沸汤融雪般消散。浑浊的眼眸渐复清明,溃散的神魂重归本位。

老叟青牛踏月而去,余音袅袅:“速去洛阳!真主已开招贤馆,莫再负天命!”

马周对着皓月三拜。下山时步履沉稳,山风鼓起他褴褛的衣袍,竟隐隐有飘举之态。

洛阳招贤馆内,马周布衣求见。主考官见其形容枯槁,本欲驱逐。马周朗声道:“愿借纸笔,陈天下利兵二十条!” 笔落惊风雨。条条切中时弊,句句直指乾坤。墨迹未干,惊动秦王李世民。当夜秉烛召对,马周纵论古今,气度恢弘如江河奔涌。秦王执其手叹曰:“此天赐吾萧何也!”

自此,马周白衣入枢机。他废苛税、抚流民、整吏治,谏言如利剑劈开隋末积弊。朝堂上,他紫袍玉带,风仪峻整;退朝后,书案唯清茶一盏。曾有心腹故吏以美酒相赠,他轻推金樽,遥望终南云雾:“此物误我二十载,险些误了天下苍生。”

长安月下,再无醉卧的门洞,唯有凌烟阁上清癯画像。世人只见马中郎功业彪炳,谁解那粒金丹的滋味?醉里乾坤原是迷途,醒时方知肩头万钧。真正的救赎,从来不在云端垂怜,而在泥泞中挣扎起身、负起你早该扛起的担子。金銮殿上醒酒汤,原是最苦,也最回甘。

2、槐坛谶

唐东都洛阳城,二十岁的李林甫是个十足纨绔。整日跨驴驰骋于城下槐坛,逐鹰走狗,击球呼喝。尘土飞扬中,他总累得瘫倒在地,双手撑住滚烫的泥地喘息,汗珠砸进飞扬的黄土里。

这日,一个形容枯槁的丑道士立在眼前:“少年郎,此等嬉戏,有何乐处?”

李林甫眼皮都懒得抬:“干卿底事?”

道士不恼,次日槐坛边又至。李林甫心头一动——此人绝非寻常。他整衣而起,长揖到底。道士目光如古井:“郎君精于此道,然乐极生悲,恐有坠亡之祸,悔之晚矣。”

李林甫冷汗微渗:“愿听教诲,自此收敛。”

道士这才颔首:“三日后五更,此地再会。”

三日之约,李林甫竟迟了。道士独立晨雾:“既诺,何迟?”

李林甫面红耳赤。道士拂袖:“再待三日!”

此番李林甫不敢怠慢,夜半即至槐坛。月影西斜,道士飘然而来,面露嘉许:“某游尘寰五百载,唯见郎君一人仙骨天成。若愿舍红尘,即刻可白日飞升;若恋人间富贵,亦可享二十年宰相,权倾天下。”道士目光如炬,穿透他年轻躁动的心,“三日为期,郎君自决。”

李林甫恍恍惚惚踱回府邸。白日飞升?云中仙乐?他想得心头发烫,可那“权倾天下”四字,却似金钩子,牢牢钩住了他心底最深的欲念。三日煎熬,权柄的诱惑终如浓墨,彻底浸染了那点缥缈仙心。槐坛再会,他垂首低语:“愿…为宰相。”

道士仰天长叹,声震落槐:“郎君既择此路,好自为之!二十年后大限至时,贫道再来相寻。” 身影如青烟散入晨风,不留痕迹。

此后李林甫似换了心肠。收起弹弓猎具,寒窗苦读竟成奇才。官场沉浮,他心思缜密如织网,口蜜腹剑,步步攀援。果然二十载春秋,位极人臣,独掌乾坤。满朝朱紫尽俯首,一言可断人生死,富贵权势登峰造极。

大限将至那夜,相府烛火通明。李林甫独坐中庭,冷汗浸透重衣。檐角风铃骤响,丑道士如约立于月下,形貌竟与当年槐坛边别无二致!

“相公人间富贵享尽,可知罪愆深重?”道士声音冰冷。

李林甫扑跪于地:“某知罪孽!死后…当如何?”

“欲知后事,随贫道一行便知。”道士抬手,“屏息静虑,万念俱空。”

李林甫依言闭目,只觉魂魄离体,随道士飘然出府。长安城门自开,行至荒郊,道士递来几节枯竹:“跨之,闭目勿视。”

竹杖凌空,耳畔唯闻怒涛翻涌。再睁眼时,已至一座阴森巨城。黑甲武士森列,见道士纷纷跪拜,对李林甫竟也躬身行礼。入得大殿,阴风刺骨,正中一口巨炉紫焰翻腾,炉内铜汁翻滚如血。

“相公权倾一世,亦害人无数。”道士指向巨炉,“此乃孽火化铜,专惩口舌造业之徒。六百年铜汁灌喉之刑,相公可看仔细了?”

话音未落,炉中忽伸出一只枯焦鬼手!一张扭曲面孔在铜汁中沉浮,嘶吼无声,正是昔日被李林甫构陷致死的旧敌!李林甫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不——!”他厉声惨呼,猛地自庭中石凳惊起!

月凉如水,槐影森森。府邸寂然,哪有什么道士鬼城?唯有冷汗涔涔,里衣尽湿。他奔至镜前,镜中老态龙钟,眼窝深陷,分明是惊弓之鸟。

此后余生,权倾朝野的李相国闭门谢客,枯坐如朽木。侍从常闻他深夜呓语:“六百年…铜汁…” 当年槐坛下追风少年,终被权欲煅成地狱门前惊惶的老魂。道士赠他仙缘如镜,照见的不是云鹤,而是深心蛰伏的豺影。原来最凛冽的刑罚,并非死后铜汁灌喉,而是生时便已将自己钉在了权柄的孽火刑台上,日夜焚烧。

3、银州仙谶

大漠孤烟直,少年郭子仪押粮返程。行至银州郊野,忽遇黑风拔地,沙石如蝗扑面。他踉跄躲进道旁废屋,草草铺开行囊。

夜色吞没荒野时,破屋竟漫起红光!仰头见绣帷香车破云而下,华盖中端坐仙娥,裙裾流霞,垂足临风。

子仪伏地高呼:“七夕良辰,必是织女天临!乞赐福寿!”

仙娥轻笑:“许你大富贵,亦许寿考。” 音如珠落玉盘。香车冉升,她回眸凝视良久,星光淹没倩影。

多年后,郭子仪果然拜将封侯,功震天下。河中军镇染恙,三军忧惶。他卧帐笑对医官:“老夫命数未尽。” 遂述银州旧事,眉宇澄明,“昔年仙谶,非因天眷,实乃心镜——沙暴困厄时,我见霞车;位极人臣日,犹记破屋草席。”

九旬临终,太尉印悬于中堂。长安万人缟素,皆传其无憾而逝。

原来最深的仙缘,不在云车绣帷,而在困顿时信天有光的眼眸。沙暴中那一拜,拜的是己心不灭的星火;富贵寿考,不过是心灯照亮的长路。

4东海戒尺

浙西节度使韩滉坐镇金陵,手握重兵,生性悍烈如刀。案头军报堆积如山,他朱笔批阅如血,眉宇间常凝着一股肃杀之气。幕僚皆知,这位使相酒后常抚剑长叹:“大丈夫当乘势而起!”弦外之音,听得人脊背发凉。

京口堰下,商客李顺的货船在夜半断了缆绳。黑浪如巨掌将船抛掷,待风歇时,竟搁浅在一座雾锁的山麓。李顺战战兢兢登岸,拨开藤蔓,忽见一乌巾老者立于石径,衣袖飘然似带松风:“随我来。”

行过五六里,雾霭豁开。眼前宫阙连云,玉阶映日,绝非人间气象。殿宇深处珠帘轻响,一道苍渺之声传来:“有劳足下,带封书信予金陵韩公。” 李顺伏地接过锦函,只觉入手温润如握暖玉。

引路老者送他至滩头。李顺终忍不住问:“此处是……?信又从何而来?”

老者遥指烟波:“此乃东海广桑山。鲁国孔夫子得道为仙官,掌理此间。”又低声道,“韩滉即夫子弟子仲由转世,勇烈太过,恐蹈刑网。夫子特书警之。”

李顺回船,锦函在怀如有千钧。抵金陵后,他辗转托人将信送入节府。当夜,韩滉独坐书房,拆开信笺——并无一字,唯掉出一截三寸长的古旧戒尺,色如沉檀,隐有刀斫之痕。

烛火“噼啪”爆响。韩滉拈起戒尺,忽觉掌心灼痛。恍惚间,自己仿佛变回那个鲁莽少年:夫子戒尺敲落他手中长剑,叹息声穿透千年时空:“由也,过刚易折!”

他猛然起身推窗。江风灌入,吹散酒气。案头戒尺静卧如鞘中剑。

此后浙西官场骤变。韩滉依旧雷厉风行,批文朱笔却添了三分顿挫。偶有悍将骄纵犯禁,他只命人捧出戒尺陈于堂前。檀木无字,凛凛如师在侧。原来最锋利的剑,需以敬畏为鞘;最煊赫的权柄,需以戒慎为砧。东海一截无字尺,量出了千古为政者最难逾越的关隘——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