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雅安城,静谧中藏着一台战争机器即将发动的低沉轰鸣。
贺连山站在地图前,手指重重地按在甘肃与四川交界处的一个小点上。
碧口镇。
“此去八百里,皆是崎岖山路,要避开所有清军的驿站和哨卡,对你们而言,是一次十足的考验。”
他的对面,站着副旅长吴勇,一个皮肤黝黑,身形壮硕的汉子。
吴勇的腰杆挺得笔直。
“军团长放心,两千兄弟的腿脚,都是在山里练出来的。”
“保证在预定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碧口镇外。”
贺连山点了点头,从地图上抬起手,转向旁边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羌人服饰,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是向导罗桑。
“罗桑,路上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罗桑没有多余的话,只是郑重地将右手抚在胸前,躬身行了一礼。
这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信服。
“此战的关键,在于一个‘奇’字。”
贺连山再次看向吴勇,交付着最后的嘱托。
“你们是插入清军心腹的一把尖刀,在刀刺进去之前,不能发出任何声响。”
“明白!”
吴勇沉声应道。
“去吧,让岳升龙那个老家伙,尝尝咱们南镇军团的厉害。”
吴勇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帅帐,夜风吹动他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
两千名南镇军团的精锐,早已在城外集结完毕。
没有火把,没有喧哗。
月光下,只有一片钢铁的森林在静默地呼吸。
在罗桑的带领下,这支队伍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西面连绵不绝的群山之中。
八百里的路途,漫长而艰险。
他们走的是鸟兽才会穿行的密林小径,攀爬的是猿猴都需费力的悬崖峭壁。
白天,他们在深谷中休息,避开任何可能出现的炊烟。
夜晚,他们则在罗桑的指引下,借着星月之光疾行。
吴勇和士兵们一样,背着自己的行囊和五雷神机,脚下的草鞋早已磨破了好几双。
汗水浸透了衣背,又被山间的冷风吹干,留下一片冰凉。
队伍里很安静,只有行军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声。
每个士兵都清楚这次任务的凶险。
他们是孤军深入,一旦暴露,背后就是万丈深渊。
行军的第七天夜里,队伍正穿过一片狭窄的隘口。
罗桑突然举起了手,整个队伍瞬间停下,士兵们就地蹲伏,与周围的岩石草木融为一体。
吴勇匍匐到罗桑身边,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远处山道拐角,隐约有火光晃动。
是一支清军的巡逻队。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罗桑却显得很平静,他指了指上方陡峭的山壁,又指了指下面深不见底的悬沟,做了一个绕行的手势。
吴勇看明白了。
罗桑要带着他们从几乎垂直的山壁上横切过去,绕开那条山道。
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举动,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
可现在,他们别无选择。
吴勇对身后的连长们打出指令。
士兵们拿出随身携带的绳索,一个个系在腰间,由经验丰富的老兵打头,开始艰难的横渡。
岩壁湿滑,碎石不时滚落。
每一次落石,都让下面的人心惊肉跳。
吴勇紧贴着冰冷的岩石,能闻到泥土和苔藓的气味,他不敢向下看,只是专注于手上的每一个抓握和脚下的每一个落点。
一个时辰之后,两千人的队伍,竟无一伤亡,全部成功绕过了那段险路。
当他们重新踏上坚实的土地时,许多士兵的腿肚子都还在发软。
吴勇回头看了一眼那支已经远去的清军巡逻队火光,心中对罗桑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又经过了五日的急行军,疲惫不堪的队伍终于在深夜抵达了碧口镇外的山林。
碧口镇,像一个睡熟的婴儿,安静地躺在山谷的臂弯里。
吴勇举起缴获的千里镜,观察着镇子里的动静。
镇口哨塔上的清兵靠着柱子在打盹,两门老旧的红夷炮黑洞洞地对着前方,透着一股衰败的气息。
镇内,除了几处还亮着灯笼的酒肆,大部分地方都已陷入黑暗。
一切都和内应马六提供的情报吻合。
吴勇放下千里镜,看了一眼天色。
离约定的子时,还有不到半个时辰。
“传令下去,检查火铳,准备手雷。”
“所有人原地休整,补充干粮和清水。”
命令被低声传递下去。
士兵们从行囊里掏出干硬的麦饼,就着水囊里的凉水,默默地啃食着。
没有人说话,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和检查机括的细碎声响。
吴勇靠在一棵树上,感受着心脏有力的跳动。
他想起了军团长的嘱托,想起了汉王驱逐鞑虏的宏愿,也想起了家里等待他归去的妻儿。
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压在他的肩上。
“必胜。”
他对自己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当山林中响起三声短促的猫头鹰叫声时,吴勇猛地站了起来。
是马六的信号。
“行动!”
吴勇一声令下。
两个哨的精兵如狸猫般窜出树林,借着夜色的掩护,直扑镇子侧面一处不起眼的矮墙。
墙下,一个穿着商人服饰的身影早已等候在那里,正是马六。
他紧张地打开了一扇伪装成墙壁的小木门。
“吴将军?”
马六的声音带着颤抖。
“是我。”
吴勇带着人迅速闪了进去。
“炮位的守军呢?”
“都喝多了,在炮位旁边的棚子里睡着了。”
马六压低声音,快速地回答。
“很好,你带人去联络镇里的兄弟,按计划行事。”
“是!”
马六躬身一礼,转身消失在黑暗的巷子里。
吴勇则亲自带着一个队的士兵,摸向了镇口的炮位。
正如马六所说,守着炮位的十几个清兵,横七竖八地躺在草棚里,鼾声如雷,酒气熏天。
汉军士兵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锋利的短刀在月光下划出冰冷的弧线。
几声沉闷的哼声之后,草棚里彻底归于寂静。
吴勇一挥手,后续的炮队立刻跟上,将带来的四门轻型虎蹲炮迅速架设起来,炮口调转,对准了镇子中央那座灯火通明的建筑。
镇衙。
那里是守将赵奎的官邸。
“放!”
随着吴勇的命令。
四门虎蹲炮同时发出了怒吼,撕裂了碧口镇的宁静。
炮弹拖着赤红的尾焰,精准地砸在镇衙的屋顶上。
轰然巨响中,瓦片与木屑四散飞溅,大堂瞬间被炸塌了半边。
赵奎正搂着新纳的小妾做着美梦,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直接从床上掀了下来。
“怎么回事?地震了?”
他光着膀子,狼狈地从废墟里爬出来,脸上满是惊恐和迷茫。
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喊杀声,爆炸声,哭喊声,响彻了整个碧口镇。
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不好了,将军!有,有敌袭!”
“敌袭?哪来的敌人?”
赵奎一把揪住亲兵的衣领。
“不,不知道!到处都是,他们有炮!”
赵奎的酒意瞬间醒了一半。
他手忙脚乱地穿上盔甲,抓起佩刀冲了出去。
街道上,他手下的绿营兵正没头苍蝇般乱窜,许多人连兵器都没拿。
汉军的步卒已经排着整齐的队列,从长街的另一头压了过来。
“不许乱!给老子顶住!”
赵奎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收拢部队。
他勉强聚集了百十号人,准备进行反扑。
就在这时,他们侧翼的商铺和民居里,突然冲出了上百个手持刀枪棍棒的汉子,为首的正是马六。
“弟兄们,杀了这些鞑子兵,为死去的乡亲们报仇!”
马六振臂高呼。
这些商户平日里受尽了清军的盘剥和欺压,此刻的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
赵奎的绿营兵瞬间陷入了两面夹击。
前方是汉军冰冷的燧发枪阵,侧后方是红了眼的本地民勇。
“砰!砰!砰!”
汉军的第一轮齐射打响。
密集的铅弹扫过,赵奎身前的十几个清兵应声倒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一下,彻底击溃了绿营兵本就脆弱的士气。
“降了!我降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扔掉了兵器,跪倒在地。
这个举动产生了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清兵扔下武器,抱头鼠窜或是跪地求饶。
赵奎看着土崩瓦解的部队,双目赤红。
他知道自己完了。
“杀!”
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挥舞着佩刀,独自一人冲向了汉军的阵列。
吴勇冷漠地看着他。
“砰!”
一声枪响。
赵奎前冲的身体猛地一顿,胸口炸开一团血花,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战斗,结束了。
次日清晨,贺连山率领亲兵卫队,进入了已经完全被汉军控制的碧口镇。
吴勇前来迎接,身上还带着硝烟的味道。
“军团长,幸不辱命!”
贺连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言,但赞许之情溢于言表。
他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立刻拆毁镇外所有桥梁,封锁水路!”
“将清军的粮食优先分散给附近贫苦百姓,其余部分作为军资!”
“张贴安民告示,凡是留镇的商户百姓,免除三年赋税。昨夜协助我军作战的义士,皆有重赏!”
命令被迅速执行。
冲天的黑烟在碧口镇上空升起,那是清廷在四川北部的根基,正在被烈火焚烧。
甘川之间的咽喉要道,被彻底掐断。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成都。
四川总督岳升龙,在得到碧口失陷的军报后,当场将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
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甘肃与四川的联系被切断,他的援军成了无源之水。
清廷在西南和西北的两大战场,被汉军这雷霆一击,彻底分割,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孤立境地。
四川盆地内,那头名为“南镇军团”的猛虎,已经再无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