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细雪未停。
济世堂早已熄了灯火,只余廊下一盏守夜的风灯,在寒风中散发昏黄的光晕。
白玉章闲来无事,随沈怀薇学了些药理,这会儿正窝在暖榻上,边烤火边读医书,突然听到窗外似有动静。
她悄无声息地抽出枕头下的匕首,赤足踩在地上,一步步挪到窗边,轻轻拉开窗闩。屏息片刻,猛地将窗户向内一拉。
窗外黑影毫无防备,险些一头栽进来,慌忙用手撑住窗框,才稳住身形,抬眸便对上她似笑似怒的眼神。
白玉章又好气又好笑,见他只着单薄常服,发梢肩头落满了雪,鼻尖冻得微红,哪里还有半分白日里的帝王威仪,倒像个半夜偷香窃玉的毛头小子。
“陛下这是做什么?”她刻意压低声音,摆出一副训人的架势,“夜半时分,撬人窗棂,岂是君子所为?”
南宫璟先是一愣,随即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带着几分讨好,呵出的白气在寒夜里氤氲,“茵茵还没睡?我就想...看看你睡得好不好。”
白玉章做势要关窗,“看过了?陛下可以回去了吧?”
他目光落在她单薄的寝衣上,眉头立刻蹙起,“怎么穿这么少站在这儿?仔细着了风寒!”
说着,南宫璟单手一撑窗台,利落地翻了进来,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反手将窗户关严,阻隔了外面的风雪。他快步去炭火边烤了烤,散去寒气才敢贴近她。
见她竟是赤足站着,不由分说便将人打横抱起,轻轻放回距离炭火最近的暖榻上,用厚厚的绒毯将她裹紧。
还不等她赶人,南宫璟已经蹲在榻前,仰头望着她,眼神湿漉漉的,像只怕被抛弃的大型犬类,“我就待一会儿,等你暖和了我就走,好不好?”
白玉章张了张嘴,总觉得现在将人推出门外有点不近人情。就这么一犹豫,南宫璟已经贴了上来,手臂虚虚环在榻沿,像是将她圈进自己的领地。
“谢远洲...往日也这般殷勤?”
白玉章睨了他一眼,“谢将军是个细心之人,况且我曾与他兄妹相称,他记得我的一些习惯不足为奇。”
“是吗?”南宫璟轻哼一声,语气里醋意难掩,“他倒是体贴周到,连姜丝都替你挑得干干净净,哪里像兄妹了?”
还不等白玉章反驳,南宫璟已经握住白玉章的手,将她的手贴在他的心口,隔着一层衣料,能感受到他有力而急促的心跳。
“茵茵,我知道,我手段不算光明,心机深沉,非良善之辈,甚至连你我二人相识之初,也并不纯粹。可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能将你单纯只看做利用或是合作的对象,我想护着你,时时刻刻看着你,永远与你一起。”
白玉章浑身一僵,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茵茵先别急着拒绝我,我知你仍疑心当年画舫一事与我脱不了干系。我发誓,我一定会找到证据,查明真相,给你一个交代。”
白玉章沉默片刻,用力推开他的手,将脸侧向一边,“那就请陛下找到证据,证明您的清白之后,再来同我说这些。”
南宫璟凝视她倔强的侧影,半晌,郑重颔首,“好,我答应你。”
他果真言出必行。
此后数日,再未于夜深人静时潜入闺房纠缠表露心迹,只是白日里往来济世堂愈发频繁,对谢远洲更是严防死守。这两人,一个龙章凤姿,一个气势斐然,总是针尖对麦芒,这般明争暗斗了好几日,竟也维持着诡异的平衡,直至大年三十。
除夕夜,雪暂歇。
济世堂内虽无山珍海味,但沈怀薇在寒岁和白玉章的帮忙下,依旧张罗出一桌丰盛的家常宴席。
肥鸡肥鸭油光红亮,炖鱼鲜香扑鼻,几样青翠小菜点缀其间,正中还摆着一个咕嘟冒泡的铜暖锅,汤底翻滚着肉丸、菌菇与冻豆腐,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棂,满室都是最踏实温暖的烟火香气。
陆云归和谢远洲挽起袖子,搬桌抬凳,布碗摆筷,俨然一副寻常富家公子模样。南宫璟则将一壶新丰酒置入热水中温着,眉眼舒展,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散漫不羁的三皇子。
几人围炉而坐,杯盏交错,笑语喧阗,无分君臣,暂抛仇怨,仿佛只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青年男女,于辞旧迎新的良宵,共享一份难得的安宁与暖意。
寒岁也得了几人的压岁红包,怀里揣得鼓鼓囊囊的,小脸笑得如同绽开的迎春花。
子时将近,众人涌到院中燃放烟花。一支支‘火树银花’蹿上夜幕,绽开绚烂光华,流光溢彩,映得积雪都染上瑰色。寒岁捂着耳朵又笑又叫,沈怀薇与陆云归并肩站着,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谢远洲负手立于稍远处,目光不时掠过那抹窈窕身影。
南宫璟趁这间隙,踱到正仰头看烟花的白玉章身边。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赤金累丝如意云纹锦囊,轻轻塞进她微凉的手心里。
“喏,压岁钱。”他侧过头,声音带着笑意,压过了烟花的喧闹。
那锦囊入手沉甸甸的,白玉章仰头看着他,忍不住笑出声,“陛下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寒岁那般大的孩子了,早过了收压岁钱的年纪啦。”
南宫璟望着她被绚丽光华照亮的侧脸,眼底温柔倾泻而出,语气却再认真不过,“压岁压岁,压住邪祟,佑你安康。不论年纪几何,我只是想给茵茵讨个吉利,愿你往后岁月,皆能如今夜般,无忧无虑,笑口常开。”
烟花恰在此时于高空轰然绽放,金色的流火如雨般坠落,声响震耳欲聋。可那巨大的声响在白玉章耳中却仿佛瞬间远去,唯有他低沉温柔的话语清晰地敲在心坎上。
她握着那沉甸甸的锦囊,一时竟觉鼻尖酸涩。
南宫璟弯腰俯身凑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眉眼弯弯,近乎耍赖的孩子气,“我的呢?”
“你的什么?”白玉章尚未从方才的情绪里完全抽离,眨了眨眼,长睫上仿佛还沾着烟花碎落的金粉,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