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长音，像一条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引线。
引线的尽头，是张勤在四五年前，亲手点燃的火种。
她的呼吸屏住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电话听筒里，那一声声单调而充满希望的“嘟——”。
周怀瑾站在她身后，没有动。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紧绷的背影，看着她握着听筒、指节发白的手。
他知道，这一刻，属于她。
只属于她。
突然。
“嘟——”声中断。
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
接通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带着不确定和浓重的疲惫。
“喂？”
是齐越。
张勤的喉咙猛地一紧。
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带着剧烈的颤抖。
“是我。”
“张勤。”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秒。
两秒。
“哐当！”
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齐越那完全变了调的哭喊。
“张……张顾问？！”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他的声音破碎，嘶哑。
“张顾问！我们打通了！我们真的打通了！”
齐越在电话那头，语无伦次，放声大哭。
“我们……我们一直留着这个号码……杨教授说，第一台样机，第一个跨网电话，必须是你！必须是你打过来！”
张勤的视线模糊了。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手背上。
她哭了。
她懂了。
这不只是一个测试电话。
这是一个仪式。
是一场横跨数年的奔跑，抵达终点时，为她献上的桂冠。
“张顾问……”齐越的哭声里，是耗尽所有力气后的宣泄，“这几年……太他妈难了……”
“我好几次……好几次都以为要撑不下去了……”
“资金断了，人跑了，m公司的大哥大像座山一样压在头顶上……”
“我好几次夜里醒过来，都想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要不是国家最后顶了上来，要不是想着你当年在会议室画的那张图……我们早就完了！我们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张勤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听着这个当初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毫不设防的崩溃。
他的每一声哭泣，都是一枚勋章。
许久。
电话那头的哭声，渐渐平息。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张勤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脸。
她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
“我们成功了。”
“对！”电话那头，齐越的声音嘶哑，却重新充满了力量，“我们成功了！”
“接下来，”张勤的语调变得锋利，“狙击m公司。”
“没错！”齐越像是被瞬间点燃，“干死他们！”
“定价多少？”
张勤问出了第一个，也是最核心的问题。
“一千五百块！”齐越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骄傲和疯狂，“这是核算完所有成本，加上国家战略补贴之后，能给出的最低价！”
一千五百。
张勤的脑子里，瞬间闪过m公司那台“大哥大”将近两万块的恐怖售价。
秒杀。
这不是竞争。
“专利。”
她立马做出第二个反应。
“立刻！马上！去申请专利！”
“国内的，国际的pct专利，所有相关的底层通信协议、编码方案、天线技术、结构设计……所有的一切！一个字都不能漏！”
“明白！”齐越重重地应下。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响动，换了个人。
是杨教授苍老而激动的声音。
“小张顾问！”
“杨教授。”
“专利的事你放心！”老教授的声音洪亮，“所有的申请材料，早就准备好了！几百个专利点，我们的人熬了三个月，一个一个给你抠出来的！就等你这个电话！”
“只要通话成功，证明技术路线完全走通，我马上就让人递上去！最高级别，绿色通道！谁也别想从我们手里，抢走一个螺丝钉！”
老人的声音里，是属于老一辈科研工作者，那种护犊子一般的执拗和霸道。
“还有，”杨教授的声音缓和下来，“我们给你准备了六台样机。”
“虽然还很笨重，电池也不耐用，但它们是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国产数字移动电话。”
“这是你的种子，张顾问。”
“它们应该第一时间，回到你身边。”
六台。
张勤笑了。
她需要它们。
她有太多的想法，需要用这六台“钥匙”，去开启一扇扇全新的大门。
“好。”她没有客气，“那我不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
电话挂断。
张勤缓缓放下听筒。
书房里很安静。
窗外，京市的夜空被万家灯火点亮，远处隐约传来零星的鞭炮声。
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
再抬眼时，眼里的迷茫和柔软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冷静和锐利。
她慢慢转过身。
周怀瑾就站在窗边，安静地看着她。
他没有移动，没有打扰。
他迈开长腿，走到她面前。
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无比认真。
他问出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
“需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