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烙印在铜锈之间的黑色鸦首，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仿佛一个来自深渊的嘲讽。
古堡内的死寂被拉得更长，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法术残留的焦糊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天光从塔楼顶部的破洞倾泻而下，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柱，光柱中，无数微尘上下翻飞，像一场无声的喧嚣。
云舟死死盯着那个印记，脑子里嗡嗡作响。先是玄天宫，现在又冒出来一个不知名的黑鸦图腾。这潭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深不见底。
“黑鸦……”他喃喃自语，试图从记忆中搜寻这个符号的来历，却是一片空白。各大宗门的图腾他都识得，魔道巨擘的徽记也略知一二，但这燃烧着黑火的乌鸦，闻所未闻。
沈清辞的目光从镜片上移开，落回怀中。苏九九小小的身体依然在微微发颤，但已经不再是先前那种绝望的恸哭，而是一种被巨大阴影笼罩后的本能反应。她将小脸埋在他的衣襟里，只露出一双红肿的、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同样盯着那个鸦首印记。
她的小脑袋里，千机楼主那庞大驳杂的情报库，正因为这个陌生的符号而掀起了一点微澜。然而，信息太多，太杂，以她此刻虚弱的神魂，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检索，只觉得头昏脑涨。
“此地不宜久留。”沈清辞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他没有再看地上的镜片，也没有理会那个昏死过去的长老，只是抱着苏九九，转身朝塔楼外走去。
他的动作很轻，脚步落地无声，但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等等，沈前辈！”云舟回过神来，连忙跟上，“那老头怎么办？还有这镜子……”
“一个废人，不必理会。”沈清辞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至于镜子，它已经没用了。”
玄天宫主能通过它定位到这里，就意味着这东西是个烫手山芋。而那个黑鸦印记，已经牢牢刻在了他们三人的脑海里。
云舟噎了一下，觉得就这么走了似乎有些便宜了那老头，但看到沈清辞那冰冷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沈前辈心中自有考量。他快步走到前面，推开那扇沉重的、布满蛛网的古堡大门。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后，外界清晨的阳光与清新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驱散了古堡内积郁百年的阴冷与腐朽。
三人走出古堡，站在一片荒芜的废墟之上。晨风吹过，带着草木的芬芳，让苏九九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她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觉肺腑间那股源自玄天宫主的压抑感都消散了不少。
沈清辞寻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头，坐了下来，将怀里的苏九九轻轻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解下水囊，沾了些清水，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眼角被泪水沾湿的软毛。
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的珍宝。
云舟在旁边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走了几个来回，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拳砸在手心：“不行，这口气我咽不下！玄天宫，还有那个什么黑鸦，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清辞没抬头，继续手上的动作，淡淡地问：“你待如何？”
“我……”云舟被问住了，他总不能说现在就杀上玄天宫去吧？那和送死没什么区别。他憋了半天，才道，“要不，我们回昆仑？我去找我师父！我师父是剑尊，他一出马，什么玄天宫主，都得靠边站！”
苏九九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找剑尊？那不就是找她自己吗？虽然剑尊马甲很强，但她现在根本无法主动切换，而且就算能切换，她也不想让沈清辞和云舟知道，那个一言不合就可能把他们都冻成冰雕的白衣剑尊，就是眼前这只软萌的小狐狸。
沈清辞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云舟：“剑尊常年闭关，不问世事。你觉得，为了一个尚未完全证实的、牵扯到上古秘闻的‘九尾心核’，他会轻易为你出关，与整个玄天宫为敌吗？”
云舟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他师父的性子他最清楚，清冷孤高，除了剑道，万事不萦于怀。想让他为了这种事出手，的确比登天还难。
“那……那怎么办？”云舟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揪着身旁的杂草，“难道我们就这么东躲西藏？那老狗说了，他会亲自来抓九九，剥皮碎骨……”
他说到一半，看到沈清-辞腿上那只小狐狸猛地一抖，立刻闭上了嘴，懊恼地拍了自己一下。
苏九九确实被那几个字吓得不轻，下意识地往沈清辞怀里缩了缩。她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她的背上，平稳而有力的心跳从身下传来，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才稍稍退去。
她抬起头，看着沈清辞。
她发现，自从身份的秘密可能暴露之后，沈清辞看她的眼神，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那里面少了许多探究与审视，多了一种她读不懂的、深沉的……心疼。就好像，他已经洞悉了她所有的伪装与逞强，看到了那个藏在无数强大马甲之下，最真实、最弱小的灵魂。
“玄天宫是仙道大宗，根基深厚。”沈清辞的声音将苏九九的思绪拉了回来，“仅凭我们三人，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复仇，是活下去。”
他的话很冷静，也很残酷，却是一针见血的现实。
“活下去之后呢？难道就这么算了？”云舟不甘心地问。
“不。”沈清辞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他垂眸，看着怀里那双清澈的狐狸眼，“真相要查，仇，也要报。但不是现在，也不是用这种方式。”
云舟看着他，又看看一脸依赖的小狐狸，心中那股无处发泄的燥郁，慢慢平复下来。他知道沈清辞说得对，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我们该去哪儿？天下之大，哪里才是安全的？”云舟叹了口气，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苏九九也竖起了耳朵。是啊，去哪儿呢？
她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的马甲。千机楼富可敌国，防御工事遍布三界，随便一个分舵都固若金汤；魔域深渊更是永夜魔主的地盘，玄天宫主再厉害，也不敢轻易踏足。
可是……她不能去。
去了，就等于把自己的底牌彻底掀开。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沈清辞和云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云舟，眼睛忽然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有了！去仙盟城！”
仙盟城？
苏九九和沈清辞同时看向他。
“对！就是仙盟城！”云舟越说越兴奋，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玄天宫再怎么一手遮天，它也是仙道盟的一员，总要顾及脸面吧？我们直接去仙盟城，把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
他掰着手指头，一条条地分析：“第一，仙盟城是仙盟总部所在，三教九流汇集，是整个修真界最安全的地方之一。玄天宫主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仙盟眼皮子底下公然动手抢人。”
“第二，狐心镜映照出的画面，就是铁证！我们把这证据呈给仙盟盟主，揭发玄天宫当年灭青丘满门的暴行，我看他们怎么狡辩！到时候，就不是我们三个人对抗玄天宫，而是整个仙道正派，都会站在我们这边！”
“第三，玄天宫主想要‘九尾心核’，这事本身就透着邪性！一旦公之于众，必然会引起所有人的警惕。仙盟为了维护仙道正统，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云舟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条理清晰，连沈清辞都向他投去了几分赞许的目光。
苏九九听得也是连连点头。这个主意好！
去一个最热闹、规矩最多的地方，把自己变成一个万众瞩目的“受害者”，利用舆论和规则来保护自己。这思路，颇有几分千机楼主的风范。
千机楼主的情报网之所以能遍布三界，靠的不仅仅是金钱和武力，更是对各地规则的极致利用。
“此法可行。”沈清辞沉吟片刻，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这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破局之法。将暗处的追猎，变成明面上的审判。
“吱吱！”苏九九也用力叫了一声，表示赞同。她用小爪子拍了拍沈清辞的手臂，一双狐狸眼里重新燃起了斗志。
她不怕仇人强大，只怕没有方向。现在，方向有了。
“好！那就这么定了！”云舟一拍大腿，豪气干云，“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从这里到中州仙盟城，御剑飞行大约需要半月路程，我们得抓紧时间！”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玄天宫那帮伪君子，在仙盟大会上被揭穿真面目时的精彩表情了。
沈清辞点点头，站起身来。他将苏九九用外袍裹得更紧了些，只让她露出一个小脑袋，以免被风吹到。
“走。”
三人不再耽搁，辨明了中州方向，便化作三道流光，离开了这片见证了太多秘密与血腥的废墟之地。
古堡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小，最终化作地平线上的一个黑点。前方的道路在晨光下延伸，一望无际。
苏九九趴在沈清辞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心中那份对未知的恐惧，逐渐被一种踏上征途的坚定所取代。
仙盟城……
她一定要让玄天宫，血债血偿！
他们的速度极快，转眼间便已飞出百里。脚下是连绵起伏的山脉，绿意盎然，充满了生机。
然而，就在他们行至一处幽深峡谷的上空时，苏九九的狐狸耳朵忽然警觉地动了动。
一股与这片生机勃勃的山林格格不入的、充满了暴戾与混乱的气息，正从下方某个方向，迅速向他们靠近。
那不是妖兽的气息，也不是正道修士的灵力波动。
那是……魔气。
而且，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