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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古风故事集 > 第242章 青衫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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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大明朝成化年间,应天府上元县有个破落户子弟,姓陈名敏,表字子俊。这陈敏生得眉目清秀,齿白唇红,原是读书人家出身,可惜父母早亡,家道中落,只好在县衙里谋个书吏的差事糊口。虽是个寒门子弟,却自恃才貌,心比天高,整日想着要娶个绝色佳人,又要得份丰厚嫁妆,好重振家门。

这年清明,陈敏与三五个同僚到城外踏青。行至燕子矶旁,忽见江边柳荫下站着个穿素白衣裙的女子,正望着江面垂泪。但见那女子:乌云叠鬓,杏脸桃腮,浅淡春山,娇柔柳腰,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陈敏看得痴了,忙向旁人打听。原来这是城里开绸缎铺的周掌柜独女,名唤玉娥,年前刚许了人家,不料未婚夫染病身亡,如今守孝在家。

陈敏暗忖:“这女子貌美,家中又颇有钱财,若娶了她,岂不是人财两得?”自此便留了心。打听到周家后园墙外有棵老槐树,每逢初八、十八、二十八,玉娥会到后园佛堂烧香。到了下一个十八日,陈敏早早爬上槐树,果见玉娥带着丫鬟在园中焚香祷告。

这玉娥正祝祷道:“一愿父亲安康,二愿家业兴旺,三愿…”第三个愿却咽了回去。旁边丫鬟笑道:“小姐莫不是要觅个如意郎君?”玉娥羞得追打丫鬟,主仆二人笑作一团。陈敏在树上看得真切,故意咳嗽一声。玉娥抬头见是个陌生男子,吓得转身要走。陈敏忙道:“小生冒昧,实因见小姐在此祝祷,想起古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句,不觉失礼。”

玉娥见他言语斯文,容貌俊雅,不由放缓脚步。陈敏趁机吟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玉娥听得耳热心跳,低声道:“公子请自重。”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陈敏见她眼波流转,知是有意,忙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包了随身玉佩掷下去:“小生陈敏,暂居县衙,他日必托媒人来访!”

自此,陈敏每逢初八、十八、二十八必来树上相会。玉娥初时还避讳,后来竟也盼着这三天。有时带些时新果品,有时赠些亲手绣的香囊。两个月后,陈敏寻了个老媒婆,正式到周家提亲。周掌柜早打听过陈敏家境,本不情愿,奈何玉娥在屏风后听见,悄悄让丫鬟传话:“非陈郎不嫁。”又见陈敏谈吐不俗,心想或许是个有前程的,终是应下了亲事。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这日陈敏在衙门整理卷宗,忽见一桩旧案牵连到自己头上。原来三年前有宗田产纠纷,陈敏收了好处,暗中改了地契日期。如今苦主告到府衙,眼看要查到他这里。陈敏吓得魂飞魄散,连夜收拾细软要逃。走到半路,想起玉娥,暗道:“周家颇有钱财,若借些银两打点,或可周转。”

赶到周家后园,正遇玉娥在月下徘徊。见陈敏翻墙进来,玉娥又惊又喜。听罢原委,玉娥蹙眉道:“这事容易,我箱笼里还有百两私房银子,你先拿去打点。只是…”陈敏会意,当即跪下:“我陈敏对天发誓,若负了周玉娥,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玉娥忙扶起他,二人就在月下拜了天地,私成了夫妻。

却说陈敏拿了银子,并未去打点,反而远走扬州。原来自有打算:那扬州盐商云集,最是繁华,不如用这百两银子做本钱,搏个富贵。在扬州城里租间小屋,日间到盐市上打听行情,夜间苦读诗书,准备科考。也是他时来运转,不过半年,竟真在盐引买卖中赚得三百两银子。

这日陈敏在茶楼吃茶,忽听邻桌议论:“苏州巨富张员外要招婿,说是只要品貌相当,不论家世。”陈敏心中一动,细细打听。原来这张员外名万贯,家中开着二十间生药铺,膝下只有一女,名唤秀英,年方二八,正要寻个上门女婿。陈敏暗想:“玉娥虽好,终究是商家女。这张家富甲一方,若做了他家女婿,少说也得万贯家财。”

次日,陈敏精心打扮,备了厚礼,托人引荐到张府。张员外见他一表人才,言语伶俐,已是喜欢。又考他诗文,陈敏在衙门多年,文墨本就通顺,近来又苦读诗书,竟对答如流。张员外大喜,当即许下亲事。不过半月,陈敏就入赘张家,成了张秀英的夫婿。

再说玉娥,自陈敏去后,日日思念。起初还有书信往来,后来竟音信全无。这日正在房中垂泪,忽觉恶心呕吐,请来郎中一看,竟有两个月身孕了。周掌柜得知,气得暴跳如雷,可事已至此,只好派人四处寻找陈敏。谁知寻了半年,竟如石沉大海。眼看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玉娥只好推说有病,闭门不出。

转眼到了腊月,玉娥产下一子。周掌柜老脸丢尽,索性关了铺面,带着女儿外孙搬到乡下庄子里住。那孩子眉眼神似陈敏,玉娥每抱着他,便泪如雨下。庄里有个佃户叫赵大,早年受过周家恩惠,见这情形愤愤不平,自告奋勇要去找陈敏。玉娥叹道:“人海茫茫,哪里去找?”赵大道:“小姐给我些盘缠,我一路打听,便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寻着他!”

赵大这一去就是三年。这日来到扬州,在码头扛活,听人说生药铺张员外家的女婿如何能干。赵大心想:“莫非是姑爷?”悄悄到张府门前守候。果见陈敏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绫罗绸缎,从府里出来。赵大忙上前叫:“陈姑爷!”陈敏见是赵大,脸色骤变,厉声道:“哪里来的刁民,乱认亲戚!”吩咐随从将赵大轰走。

当夜,陈敏辗转难眠。想起玉娥,不免愧疚。可转念一想,如今在张家站稳脚跟,秀英温柔贤淑,又生下一子,岂能为个旧情毁了眼前富贵?心肠又硬起来。次日派人去找赵大,假意说:“昨日人多眼杂,不便相认。这里五十两银子,你带回去给玉娥,叫她另嫁他人罢。”赵大还要理论,被几个恶仆推搡出去。

赵大回到庄上,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玉娥听罢,冷笑三声,当晚就病倒了。周掌柜气得一病不起,不过月余就撒手人寰。玉娥葬了父亲,变卖田产,带着孩子重返上元县。在县衙前租间小屋,白日做些针线,晚上教孩子读书。有人劝她改嫁,她只是摇头。

却说这年秋天,应天府新来一位知府,姓李名文渊,为官清正。这日升堂问案,恰是赵大状告陈敏停妻再娶。李知府细问情由,赵大将前后经过细细禀明。知府大怒,发签要拿陈敏。不料陈敏早得了消息,带着张家给的银两,连夜逃往杭州去了。

陈敏到了杭州,改名陈俊,在西湖边租个院落。用带来的银子开了间书画铺,装作斯文商人。他本有些才学,又善逢迎,不过半年,竟与些文人雅士结交。其中有个退休的京官王老爷,十分赏识他,常邀他到府中谈诗论画。

这王老爷有女名唤翠翘,年已十九,尚未许人。见陈敏相貌堂堂,又无家室,便有意招婿。陈敏见王家虽不如张家富贵,却是官宦人家,将来或可借力,又动了心思。不过两月,再度入赘王家。

谁知这翠翘小姐与玉娥、秀英都不同,性子刚烈,最恨欺瞒。成婚半年后,这日整理箱笼,发现陈敏旧日书信,才知他前头还有两段姻缘。翠翘气得柳眉倒竖,当即回禀父亲。王老爷将陈敏叫来质问,陈敏支吾难言。王老爷冷笑:“我原当你是个正经人,谁知竟是个无行浪子!念在夫妻情分,不难为你,你自己写休书罢!”

陈敏被赶出王家,书画铺也开不下去了。好在还有些积蓄,便在杭州城里游荡。这日走到钱塘江边,见个算命先生,便去问卜。那先生看他半晌,叹道:“阁下命里桃花太重,反成了劫数。眼下虽有些残余富贵,只怕难过后年。”陈敏听得心烦,扔下几个钱走了。

此时已是寒冬,陈敏独自住在客栈,不免想起玉娥的温柔,秀英的贤惠,甚至翠翘的刚烈。忽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实在亏欠玉娥太多。次日便收拾行李,要回应天府找玉娥母子。

谁知刚到长江渡口,忽遇大风。船公说今日不能过江,陈敏心急,加倍给钱要船公冒险。行至江心,果然狂风大作,浪高千尺。陈敏站立不稳,落入江中。也是命不该绝,被浪头推到岸边,让个渔家女子救了。

这女子姓韩,小字采萍,与老父相依为命。陈敏在渔家养伤半月,见采萍虽不十分美貌,却勤劳善良,又动了心思。伤好后便说要娶采萍,父女俩见他像个读书人,欣然应允。成亲后,陈敏拿出剩余银子,在镇江开了间小酒楼。

却说玉娥在应天府苦等三年,儿子都已六岁,取名周念恩。这日忽闻陈敏落水身亡的消息,玉娥哭得昏死过去。醒来后,将儿子叫到跟前:“你爹既死,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只记得要好生读书,做个正直的人。”

念恩天资聪颖,十二岁便中了秀才。这年正值大比之年,母子二人要到南京应试。路过镇江,在“悦来酒楼”歇脚。玉娥见掌柜面貌酷似陈敏,心中惊疑。那掌柜也认出玉娥,吓得手中算盘落地。原来这正是陈敏开的酒楼!

当晚,陈敏找到玉娥住处,跪地哭诉:“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母子…”玉娥冷笑道:“你想我们?那张家小姐、王小姐、韩娘子又怎么说?”陈敏大惊:“你如何知道?”玉娥道:“你道天下人能瞒得过吗?赵大叔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

陈敏还要辩解,忽听门外喧哗。原来采萍见他深夜外出,悄悄跟来,在门外听得明白,冲进来指着陈敏骂道:“我当你是个落难君子,谁知竟是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又对玉娥道:“姐姐不知,他在外还欠下许多赌债,前日债主还上门来逼讨!”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见念恩站在门口,冷冷看着陈敏。陈敏见儿子眉目间有自己的影子,愧悔难当,伸手要抱。念恩退后一步:“晚生姓周,不姓陈。先生请自重。”

陈敏回到酒楼,债主已候多时。见他无力偿还,便告到官府。知府查问起来,竟牵出多年前应天府旧案。两案并罚,判了流放三千里。临行前,玉娥带着念恩来送,递过一包银子:“这些给你路上使用。从今往后,恩断义绝。”

三年后,念恩中了进士,授了知县。赴任途中,在流放地听说有个老囚犯病死狱中。念恩默然片刻,命人买了棺木安葬,墓碑上只刻“陈氏之墓”四字。

这夜,玉娥梦见陈敏青衫落魄,站在江边吟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醒来枕上犹有泪痕。

窗外,一轮明月正照长江,浪花千叠,似在诉说这人间悲欢。正是:

青衫泪湿少年游,薄幸难逃因果酬。

江水滔滔流不尽,月明依旧照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