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日头把麦田晒得发烫,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秆,风一吹,金浪翻涌,带着股子呛人的麦香。思砚跟着林砚去割麦,手里攥着把小镰刀,刃口闪着亮,却总也割不断坚韧的麦秆,急得鼻尖冒汗。
“顺着麦秆斜着割,省劲。”林砚弯腰挥镰,“唰唰”几声,一拢麦子就倒在怀里,他把麦捆往田埂边放,“你外婆总说‘小满割麦,颗粒归仓’,这时候的麦子最饱满,掉在地上都能发芽。”他捡起思砚割断的半截麦穗,搓了搓,麦粒滚进掌心,饱满得像颗颗珍珠,“你看这粒,能磨出最白的面。”
思砚学着他的样子,把镰刀斜着贴地,果然“咔”地割断一丛,他举着麦穗笑,麦芒扎得脸颊发痒:“比摘豆角累多了!”
苏晚在田边的树荫下捆麦,稻草绳在她手里绕两圈,打个结实的结,麦捆就站得笔直。竹篮里摆着水罐和窝头,窝头是新麦面做的,黄澄澄的,还冒着热气,“这是用去年的陈麦磨的面,”她递个窝头给思砚,“等新麦下来,蒸馒头给你吃,暄软得能捏出水。”
思砚咬了口窝头,麦香混着碱面的味在嘴里散开,他突然想起外婆蒸的麦饭,麦粒泡得发胀,拌上葱花炒,香得能多吃两碗,“要给外婆留袋新麦,让她做麦饭。”
来老先生的孙女推着独轮车过来,车斗里铺着麻袋,“我爷爷说,小满的麦子要趁晴好打,脱粒才干净,”她帮着把麦捆搬到车上,车辙在田埂上压出深痕,“我们的车配着你们的麦,一趟一趟,能把夏天的收成都运回家。”
思砚从麦捆上揪了把麦穗递过去,两人蹲在树荫下,用手搓着麦粒玩,金黄的粉沾了满手,像涂了层金粉。思砚的裤脚沾着麦芒,是刚才在麦丛里蹭的,他却不在意,指着远处的打谷场说“机器像吞麦子的怪兽,吐出来都是糠”。老先生坐在田埂的石头上,用草帽扇着风,“这麦子啊,春播夏收,守着节气不偷懒。人也一样,一分辛苦一分甜,急不得。你外婆不就总说‘麦熟低头,是教人藏锋芒’?”
街坊们来帮忙时,手里都带着些解乏的物品。张奶奶端来桶绿豆汤,“加了薄荷,喝着透心凉”;老板娘拎着袋炒花生,“剥着吃,垫垫肚子”;思砚举着他割的麦穗,给每个人看饱满的粒,麦芒掉在花生袋上,惹得大家直笑“思砚把麦香带来了”。
打谷场的机器“嗡嗡”作响,麦粒顺着槽口流进麻袋,像条金色的小河。林砚抓把新麦在手心搓,麦壳簌簌落下,露出雪白的仁,“这麦磨成面,蒸馒头最好,你外婆就爱这口带点糙的。”思砚把脸颊贴在麻袋上,能感觉到麦粒的光滑,像躺在暖烘烘的沙子里。
“要给外婆寄袋新麦,”林砚把筛好的麦粒装进布袋,“让她闻闻新麦的香,说我们的麦能磨出满缸的面。”思砚找来张画,上面画着片麦田,一个人在割麦,旁边堆着麦垛,说是“外婆看到就知道我们丰收了”。他把画贴在布袋上,糨糊沾着麦壳,却粘得牢牢的。
傍晚,夕阳把麦垛染成金红色,场院里的风带着麦香,凉了许多。苏晚用新麦面烙了饼,卷着炒鸡蛋吃,麦香混着蛋香,思砚扒着碗沿吃,说“比陈麦面有嚼劲,带着太阳的味”。林砚给他夹了块腌黄瓜,“慢点吃,外婆说‘小满的饭要吃饱,才有力气种秋菜’”。
夜里,打谷机的声音停了,场院安静下来,只有虫鸣在耳边响。思砚躺在麦秸垛上,手里攥着颗麦粒,说是“给外婆的小种子,让她种在院里”。苏晚坐在旁边,给他讲麦子的故事,说“这麦子在地里长了大半年,经了风雨,晒了日头,就等小满这一收,把最实的粮献出来,像我们等外婆来,盼了那么久,见面时才更觉亲”。
林砚走过来,手里拿着件新做的单褂,是用母亲寄来的浅灰粗布缝的,袖口绣着小小的麦穗。“明天穿这个去翻地,”他把褂子放在麦秸上,“天热了,这布透气,像裹着麦香的凉。”苏晚摸着布面的粗,突然觉得这小满的麦香里,藏着最实在的盼——是孩子搓麦的手,是老人的绿豆汤,是街坊的黄瓜,把夏天的热都酿成了甜。
这个小满,没有惊天动地的喧嚣,只有田里的麦穗、袋里的新麦和家人的忙碌,却比任何华丽的篇章都更动人。因为他们都知道,最踏实的幸福,从来都藏在这些沉甸甸的收获里——是思砚沾着麦壳的指尖,是老先生的草帽,是林砚割麦的手,是小满夜里那缕醇厚的麦香,藏着岁月的丰足与期盼。
而那些堆在场里的麦,那些磨成面的粮,那些藏在袋里的念,终将像这渐浓的暑气一样,在时光里慢慢沉淀,让每个等待的日子,都带着麦穗的金,带着相聚的暖,等那个最牵挂的人,笑着解开布袋,说声“这新麦香得啊,蒸馒头都不用放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