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洛水,因上游雨量增多而变得丰沛湍急。在张家庄下游不远处,一座新建的、利用水流驱动的巨大水轮正发出均匀的轰鸣。这是宋应星与渠老丈通力合作的成果,也是格物院“铸锋”大业的关键一环——水力锻锤。
沉重的熟铁锤头在水轮的带动下,规律地抬起、落下,精准地砸在烧红的铁砧上,每一次撞击都火星四溅,发出沉闷而富有力量的巨响。几个原本需要壮汉轮番挥动大锤才能完成的锻打工序,在这台机械面前,变得轻松而高效。
“好!太好了!”孙老铁匠围着运转顺畅的水力锻锤,激动得满脸通红,“有了这宝贝,打造枪管、甲片的速度能快上五倍不止!还能省下人力去干更精细的活儿!”
宋应星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舒展的笑容,他指着旁边一套正在安装的复杂齿轮传动机构:“下一步,是将锉磨铳管内壁的工序也用水力驱动。若能成功,‘破军铳’的产量和质量,都将再上一个台阶。”
张远声站在河岸边,感受着脚下土地传来的轻微震动,看着那不知疲倦转动的水轮,心中豪情顿生。这就是技术的力量,是将自然之力化为己用的智慧。有了稳定高效的军工生产,面对强敌时才更有底气。
然而,就在张家庄凭借技术优势悄然壮大之时,暗处的对手也并未闲着。
范永昌站在西安城头,远远望着北方,脸色阴沉。他派去张家庄周边查探的几波人手,要么无功而返,要么就莫名其妙地失了踪。对方显然有着极为严密的防卫和反侦察能力。经济上的小动作,似乎也效果不彰,那个“秦昌元宝”竟然在局部区域站稳了脚跟,这让他感到事情正在脱离掌控。
“不能再等了。”范永昌对身边一个穿着绸衫、管家模样的人低声道,“启用‘暗桩’,务必弄清楚张家庄军工坊的底细,尤其是那种能连发的新式火铳和那种坚固的灰泥,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
“是,老爷。”管家躬身应道,悄然后退,消失在阴影中。
数日后,一个自称来自河南、操着中原口音的年轻行商,带着几大车据说是上好的豫西煤炭,来到了张家庄外围的市集。此人自称姓陈,名青阳,言谈举止颇为得体,对张家庄出产的灰泥和少量流出的铁器表现出浓厚兴趣,给出的价格也相当公道。
负责市集管理的总务堂吏员按例进行了盘查和登记,未发现明显问题,便允许其在一定范围内活动交易。这陈青阳似乎对技术很感兴趣,时常有意无意地向人打听格物院的事情,对那座日夜轰鸣的水轮更是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好奇。
他的异常,很快被混迹在市集中的胡瞎子手下察觉,报了上去。
“陈青阳?”胡瞎子看着手下描绘的画像,独眼微眯,“查!查他的来历,查他带来的那些煤,查他接触过的每一个人!”
几乎与此同时,庆阳卫指挥使韩家派来的老夜不收韩猛,在协助赵武训练骑兵和侦察技巧时,也展现出了惊人的价值。他不仅精通各种野外生存、追踪反追踪的技巧,对马匹的习性、骑兵的运用更是了如指掌。
“张团练,赵队正,”韩猛在训练间隙,找到张远声和赵武,直言不讳地说,“贵庄的步卒操练、火器运用已颇具章法,但骑兵……尚欠火候。骑兵之要,在于机动,在于侦查、骚扰、追击、断后,非仅冲锋陷阵。尤其是夜不收,需得是军中翘楚,一人便可为一军之耳目。”
赵武虽然傲气,但对韩猛展现出的本事却真心佩服:“韩老哥说得是!咱们庄子里马少,懂骑兵的人更少,往后还请老哥多费心!”
张远声也道:“韩壮士有何需求,尽管提出。”
韩猛抱拳:“不敢。猛观庄外地势,可设几处隐蔽的烽燧哨点,辅以信鸽、灯号,构成预警网络。另,需挑选机警胆大、善于骑射者,专司哨探,由猛亲自操练。”
“准!”张远声立刻同意。预警和情报,是生存的关键。
就在韩猛开始着手构建更完善的侦察体系时,胡瞎子那边关于陈青阳的调查也有了进展。
“庄主,查清楚了。”胡瞎子语气冰冷,“那陈青阳带来的煤炭不假,但他手下两个伙计,手上老茧的位置不对,不是常年干粗活的人,倒像是练过刀剑的。他们私下里多次试图接近水轮工坊和灰泥窑,还向几个庄民打听过宋先生和孙铁匠的住处。”
“范家的人?”张远声并不意外。
“八九不离十。”胡瞎子点头,“要不要……”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张远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必打草惊蛇。既然他们想来看,就让他们看些‘该看’的东西。你安排一下,让他们‘偶然’听到一些我们想让他们知道的消息,比如……我们的‘破军铳’制造极其困难,成品率极低;灰泥的烧制需要特殊窑温,极难掌控。”
胡瞎子独眼一亮,明白了张远声的意图——示敌以弱,迷惑对手。“明白!属下这就去安排,保管让那姓陈的带着‘好消息’回去。”
张远声走到窗边,看着格物院方向。水轮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转动,带来稳定而强大的力量。而暗处的较量,也如同这水下的暗流,从未停息。
技术要发展,防线要巩固,而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也需要用计谋让它判断失误。他很好奇,当范永昌和高迎祥得知张家庄的“致命弱点”时,是会松一口气,还是会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捏碎这个看似“外强中干”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