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莽大营的混乱,在黎明前达到了顶峰。
胡瞎子的人,如同真正的夜枭,在黑暗中履行了赵武的“问候”。他们并非大规模袭营,那对人数有限的夜不收来说太过危险。他们的手段更加阴狠刁钻。
几个被摸掉的哨兵无声无息地倒在阴影里;存放抢来粮秣的帐篷被人用利刃划开大口子,不多的存粮混入了沙土;最要命的是取水的队伍,在洛水支流边接连遭到冷箭袭击,负责护卫的小头目被一箭穿喉,水桶被打翻,侥幸逃回的士卒魂飞魄散,再也不敢轻易靠近河边。
这一夜,曹莽部几乎无人安眠。伤兵的哀嚎、对黑暗的恐惧、对缺粮少水的焦虑交织在一起,将本就低落的士气彻底拖入了谷底。
天刚蒙蒙亮,曹莽瞪着布满血丝的独眼,看着营中垂头丧气、嘴唇干裂的部下,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速战速决,打下李家坳,那里一定有水,有粮!
“都给老子起来!攻下前面那个寨子,里面有水有粮,还有娘们!打破寨子,逍遥三天!”曹莽用嘶哑的嗓子吼出最后的激励,驱使着疲惫不堪的军队,向李家坳发起了比昨日更加疯狂的进攻。
然而,李家坳的防御远非王家寨可比。寨墙更高更厚,依托山势,易守难攻。赵武将有限的“破军铳”集中使用,组成几个火力小组,专门瞄准试图集结或者扛着简陋攻城器械的流寇小队点名。虽然铳声稀疏,但每一次轰鸣,都必然在人群中造成有效的杀伤和心理震慑。
滚木擂石如同雨点般落下,夹杂着烧开的沸水和热油,让试图攀爬的流寇惨叫着跌落。箭矢更是密集,张家庄老兵精准的射击,给暴露在射程内的敌人造成了持续不断的伤亡。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正午,曹莽部发动了三次大规模的冲锋,除了在寨墙下堆积起更高的尸堆外,毫无进展。烈日当空,缺水带来的痛苦远胜于刀剑的威胁。许多流寇士卒嘴唇干裂起泡,动作因脱水而变得迟缓,进攻的势头一次比一次软弱。
赵武敏锐地察觉到了敌军的变化。“他们没力气了!”他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污和汗水,对身边的传令兵吼道,“告诉弟兄们,再加把劲!把这群疯狗打下去!”
就在曹莽焦头烂额,几乎要绝望之时,一个之前派往西边更远处侦察的斥候,连滚爬爬地冲到他面前,脸上带着一种发现救命稻草般的狂喜:“将军!将军!有发现!西边,绕过这个寨子后面的山梁,有一条小路!好像能通到他们庄子后面!防守的人不多!”
这消息如同强心剂,瞬间注入了曹莽濒临崩溃的神经。正面强攻不下,侧翼迂回是他唯一的希望!他立刻点起麾下还算完整的五六百精锐,亲自带领,由那斥候引路,试图绕过李家坳的主防线,从侧后方寻找破绽。
这一切,并未逃过胡瞎子布下的眼睛。曹莽部主力刚一动向,消息便通过旗号和接力传讯,迅速送到了赵武和李家坳后方坐镇的张远声那里。
“果然来了。”张远声接到消息,脸上并无意外。他早已料到,久攻不下的曹莽必然会寻求变招。那条小路的存在,本就是胡瞎子之前侦察时故意留下的“破绽”,一个精心准备的陷阱。
“命令预设阵地,准备迎接‘客人’。”张远声对身边的传令兵平静地说道。
曹莽带着他的“精锐”,沿着崎岖难行的小路艰难跋涉,心中燃烧着最后的希望。然而,当他们好不容易绕到山梁另一侧,以为找到了张家庄防御的软肋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他们心沉谷底。
眼前并非预想中防守薄弱的庄子侧翼,而是一处相对开阔的山坳。山坳的出口处,赫然立着一道新近用灰泥和石块垒起的矮墙,虽然不高,却足以阻碍骑兵和大队人马的快速通过。矮墙后方,旗帜招展,起码有两三百名严阵以待的士兵,弓弩齐备,其中几十人手中端着的,正是让他们吃尽苦头的“破军铳”。
而在矮墙两侧的山坡上,更多的身影在林木间若隐若现,弩箭的寒光在阳光下闪烁。
中计了!这是个请君入瓮的死地!
曹莽头皮发麻,刚想下令撤退,身后他们来的小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和滚石落下的轰鸣——他们的退路被截断了!
“曹将军,远来辛苦,何不下马歇息片刻?”一个清朗的声音从矮墙后方传来。只见张远声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出现在墙头,神情平静地看着陷入绝境的曹莽。
曹莽看着那张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脸,再看看身边惊慌失措、陷入包围的部下,以及两侧山坡上蓄势待发的弓弩,一股彻底的冰凉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最后的挣扎,早已在对方的算计之中。此刻,他和他麾下最核心的力量,成了瓮中之鳖。
前有坚壁,后路已断,左右伏兵。水尽,粮绝,力竭,智穷。
曹莽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声响。那面绣着“曹”字的将旗,在干燥的热风中,无力地垂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