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大军南下、兵锋直指西安府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彻底震动了整个关中。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通往南方的官道上,挤满了逃难的富户和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西安府城四门紧闭,城头官兵林立,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这股恐慌的浪潮,自然也波及到了张家庄及其联保各寨。之前还因击败“翻山鹞”而信心满满的盟友们,此刻也慌了神,求援和询问的信件雪片般飞向总务堂。
然而,与外面的惶惶不安相比,张家庄内部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沉静。这种沉静并非麻木,而是基于对自身实力的认知和充分的预案准备后,所产生的一种定力。
张远声站在新落成的“格物院”内,这里原本是一处宽敞的库房,如今被宋应星规划成了几个区域,摆放着各种工具、材料、图纸,甚至还有几个正在进行不同试验的土制装置。宋应星正和几个被他挑中、对匠作颇有灵性的年轻庄民,围着一个改良后的水力传动模型讨论着,试图将其应用于捣磨火药或者驱动锻锤。
“宋先生,新犁试用情况如何?”张远声走过去问道。
宋应星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目光炯炯:“回团练,效果远超预期!用新犁翻耕,深度均匀,碎土充分,速度比旧犁快了一倍不止!若能全面推广,今春播种效率和后期田间管理,都将大为改善!”
“好!”张远声点头,“此事关乎根本,请先生和孙师傅全力推进。”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只是,如今外间局势骤变,高迎祥大军压境,西安府危在旦夕。我们恐怕……要做好长期被困,甚至直面兵锋的准备了。”
宋应星放下手中的炭笔,肃然道:“宋某明白。格物院近期将暂停一些长远研究,集中精力于几项急务:其一,协助军工坊,利用水力,尝试规模化捣制火药,提升产量;其二,改进庄内水井的提水装置,确保水源无忧;其三,研究如何更有效地利用石炭,尤其是其燃烧后的灰渣,看看能否用于改良灰泥或者肥田。”
务实,高效,直指当前最迫切的需求。张远声对宋应星的应对十分满意。
离开格物院,张远声召集了核心层会议。他没有渲染恐慌,而是直接摊开了地图和物资清单。
“高迎祥主力围攻西安府,对我们而言,是危机,也是机遇。”张远声的开场白让众人一怔。
“机遇?”赵武有些不解。
“正是。”张远声手指点在地图上西安府的位置,“官军主力、流寇主力,如今都聚集在西安府周围。我们的正面压力,短期内反而减轻了。这是我们巩固内部、积蓄力量的最后窗口期!”
他看向李信:“李信,执行‘深挖洞,广积粮’计划。第一,动员所有人力,包括部分表现良好的俘虏,在庄内及几个核心辅堡,挖掘更深、更隐蔽的地窖和储粮洞,将重要物资和部分人口分散隐藏。第二,派出所有能派出的商队,不惜代价,向南、向东收购粮食、布匹、盐铁,尤其是粮食!我们要抢在西安府被困死、商路彻底断绝之前,囤积足够支撑一年以上的物资!”
“明白!”李信深知此事关乎生死存亡,郑重领命。
“赵武,”张远声又看向他,“你的任务更重。军队不能松懈,但要改变训练重点。停止大规模阵型演练,转为以小队为单位的山地、林地作战训练,以及……巷战和守垒训练。我们要做好在最坏情况下,化整为零,依托工事和地形,与敌人周旋到底的准备!”
“巷战?守垒?”赵武眼睛一亮,他喜欢这种更具挑战性的任务,“庄主放心,保证把每个弟兄都练成山里猴、洞里鼠!”
“胡瞎子,”张远声最后吩咐,“你的眼睛,不能只盯着高迎祥。要看得更远!西安府战况,官军动向,高迎祥部内部情况,尤其是范家与其勾结的细节,我都要知道!另外,派一支精干小队,尝试向西,穿过秦岭余脉,看看能否找到通往汉中甚至四川的小路。我们要为自己,多留几条后路。”
一条条指令,清晰而冷静,将外部巨大的压力,转化为了内部高效的行动纲领。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务实的准备和对最坏情况的预估。
会议结束后,张远声独自登上庄墙最高处。暮色四合,远方天际隐隐泛着不详的红光,那是西安府方向。脚下的庄子却已动员起来,各处都在挖掘地窖,搬运物资,巡逻队的身影在暮色中穿梭,格物院和铁匠坊的灯火亮如白昼。
他想起宋应星改良的曲辕犁,想起正在试验的水力捣药,想起赵武带着士兵在模拟巷道中穿梭的身影……
敌人或许强大,局势或许危殆。
但我们有正在改良的农具,有不断提升的技艺,有更加坚韧的组织,有未雨绸缪的准备,更有这片被鲜血和汗水反复浇灌、绝不会轻易放弃的土地。
高迎祥的刀锋或许锐利,范家的阴谋或许歹毒。
但这一次,张家庄不再仅仅是被动防守的孤岛。它正在努力地将根系扎得更深,将枝叶伸向更远,试图在这乱世的惊涛骇浪中,成长为一座能够独自面对风雨的山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