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应星的到来,如同在张家庄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扩散到了各个角落。他并未急着展现什么惊天动地的才学,而是换上了一身短打,终日泡在田间地头、铁匠坊、灰泥窑,甚至跟着商队短途出行,用他那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和勤于记录的笔,细细审视着庄子运转的每一个细节。
起初,庄民们对这个整天问东问西、还爱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先生”颇感好奇,甚至有些不解。但宋应星毫无架子,说话和气,问的问题也都在点子上,慢慢地,大家也习惯了这位新来的“宋先生”。
这天,他蹲在田埂上,看着一个老农费力地用旧式直辕犁翻地,犁头入土不深,效率低下,老农和拉犁的驮马都累得气喘吁吁。宋应星看了半晌,又去铁匠坊看了孙老铁匠打造的几种犁铧,回来后便闭门不出,对着几张草纸写写画画。
几天后,他拿着一卷图纸找到了张远声和孙老铁匠。
“张团练,孙师傅,请看。”宋应星展开图纸,上面绘制着一种结构精巧的犁具,“此乃‘曲辕犁’,乃前朝旧制,然各地形制不一,多有不便。我观关中土质,结合庄内铁力,略作改良。其辕弯曲,便于转向调头;犁评、犁建可调,能控深浅;犁壁弧形,利于翻土碎垡。若以此犁代旧式,一人一畜,日耕之亩数,或可倍增。”
张远声看着图纸上标注清晰的各个部件和原理说明,眼中精光一闪。他虽不是农学专家,但也看得出这改进后的曲辕犁结构合理,极具巧思。若能推广,对庄子农业生产力的提升将是巨大的!
“孙师傅,你看如何?”他转向孙老铁匠。
孙老铁匠拿着图纸,手指在几个关键连接处和犁铧形状上摩挲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妙啊!这弯辕省力,这活动犁评巧妙!庄主,这东西,咱们能打!用上好熟铁,保证又轻便又结实!”
“好!那就劳烦孙师傅和宋先生,尽快试制几架出来,先在公田试用!”张远声当即拍板。
就在宋应星和孙老铁匠带着工匠们热火朝天地打造新式农具时,秦昌商号从北边带回的消息,给这蓬勃发展的势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带队的钱掌柜面色凝重,甚至来不及喝口水,便直接禀报:“庄主,北边情况有变!王嘉胤……死了!”
“死了?”张远声和李信都是一怔。那个拥兵数十万、一度威震陕北的巨寇,竟然就这么死了?
“千真万确!”钱掌柜肯定道,“据说是内讧,被他手下大将‘紫金梁’王自用和‘闯王’高迎祥联手火并了!如今王嘉胤部众分裂,王自用据守延安一部,高迎祥则率主力南下,已突破官军防线,进入关中,兵锋直指西安府!”
“闯王”高迎祥!这个名字,与之前雪夜来客提到的“闯”字旗终于对上了!此人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整合了部分王嘉胤的势力,并一举杀入关中腹地!
“官军呢?西安府有何反应?”李信急问。
“西安府乱成一团!”钱掌柜摇头,“抚标营前出阻击,被打得大败而归!如今府城四门紧闭,正在紧急征调各地卫所兵马来援。听说……听说巡抚大人已经上了请罪的折子……”
局势急转直下!一个比王嘉胤更凶猛、更具战略眼光的流寇巨头出现了,而且直接威胁到了陕西的核心——西安府!
“范家呢?有什么动静?”张远声更关心这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范家……”钱掌柜脸上露出一丝困惑,“说来奇怪,高迎祥部南下,沿途烧杀抢掠,唯独对几处挂着范家旗号的产业秋毫无犯!而且,咱们的人在韩城一带,似乎看到有范家的人,与高迎祥部的斥候有过接触……”
范家和高迎祥勾结上了?!
这个消息,比高迎祥南下更加令人心惊!范家这头恶狼,在王家势力崩塌后,立刻又找到了新的合作者,而且是一个更具威胁的合作者!
总务堂内一片沉寂。刚刚因技术革新和农业发展带来的些许轻松,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严峻局势冲得无影无踪。
高迎祥主力南下,西安府岌岌可危。一旦西安府有失,整个关中必将大乱,覆巢之下无完卵,张家庄岂能独善其身?而范家与高迎祥的勾结,更是意味着未来的敌人,将更加狡猾和强大。
张远声走到地图前,手指从北向南,划过延安,重重落在西安府的位置,然后又向东,落在自己所在的张家庄。
“高迎祥志在西安,短期内未必会分兵来对付我们。”张远声冷静分析,“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这是一场比之前更大的风暴。”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毅:“加快新式农具的打造和推广,春耕不能误!这是我们活下去的根基。”
“赵武,军队整训不能停,尤其是应对大规模流寇冲击的演练!”
“李信,以联保团练使的名义,再次向各寨发出警讯,督促他们加紧备战,囤积物资。同时,加大从南边购粮的力度!”
“胡瞎子,你的人,全力侦察高迎祥主力的动向,以及……范家与其接触的详细情况!”
危机再次迫近,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凶猛。但此时的张家庄,已非吴下阿蒙。它有更高的墙,更利的铳,更高效的组织,以及……正在田埂上接受庄民好奇目光检阅的、闪烁着新铁寒光的曲辕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