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气片在墙角发出滋滋的漏气声，像条搁浅的鱼在垂死挣扎。李玄策用拇指搓着诺基亚1110的键盘，屏幕蓝光映得他指节上的冻疮发紫。手机里堆着三十七条拜年短信，全是恭贺新春的复制粘贴，他刚要按下删除键，女儿的手突然压了上来。
那只手带着十三岁少女不该有的力道。
念墨？李玄策抬头，撞见女儿睫毛尖上凝着的水汽。厨房飘来红烧带鱼的焦香，客厅电视里赵本山的小品笑声刺耳，阳台晾着的腊肠在暮色中滴着油，可女儿从双肩包掏东西的动作，却让他想起二十年前父亲在实验室摆弄放射性物质的模样。
窗棂上的剪纸牡丹被暖气烘得卷了边，李念墨取下英雄牌钢笔时，金属笔帽磕在暖气片上的一声。她旋开墨囊的动作很轻，指甲盖大小的U盘从蓝黑墨水里浮出来，表面还沾着1983年产的永生墨水特有的腥甜。
爷爷在加州理工的低温实验室，她喉头滚动，声音压得比暖气管道里的水流声还低，保险柜第三层，锁芯卡着您六岁那年摔断的鲁班锁。钢笔在她掌心转了个圈，不锈钢笔尖反射的冷光掠过父亲紧缩的瞳孔。
李玄策后槽牙咬得发酸。记忆像被撬开的沙丁鱼罐头，突然涌出咸腥的铁锈味——1981年那个暴雨夜，父亲临上飞机前硬塞给他的黄铜鲁班锁，机场安检仪刺目的红光，还有锁芯深处那枚刻着奇怪符号的青铜薄片。
你妈还在厨房。他瞟了眼油烟机轰鸣的方向，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键盘上的键。这个动作让李念墨瞳孔微颤，她知道这是父亲在国安局养成的习惯，那个键连着紧急呼叫。
暖气片突然发出尖锐的啸叫，李玄策猛地起身，军绿色棉拖鞋在瓷砖上蹭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伸手去够窗台上的老虎钳，袖口滑落时露出的腕骨上，有道蜈蚣状的疤痕——那是1997年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留下的。
李念墨突然抓住他小臂，U盘边缘在她掌心压出月牙形的红印，实验室数据昨晚开始自动销毁，但爷爷在磁约束装置里藏了镜像...她声音突然卡住，因为父亲的手正悬在暖气阀门上，指尖距离某个闪着红光的金属凸起只剩半寸。
李玄策感觉后颈汗毛竖了起来。十二年特工生涯养成的本能，让他瞬间看穿伪装成锈迹的微型摄像头。暖气片缝隙里渗出的不是水渍，而是光纤传导的冷光，那些卷边的窗花背面，分明有纳米级导电涂层的反光。
去端饺子。他突然提高音量，左手装作无意间扫落窗台上的福字挂历。塑料卷轴砸在暖气片上的刹那，厨房传来瓷盘落地的脆响。
李念墨闪电般将U盘塞回钢笔，却在转身时被父亲攥住手腕。他粗糙的拇指在她虎口重重按了三下——这是小时候被绑架后约定的暗号。女孩眼眶突然红了，她想起十岁生日那天，父亲也是这样按着她的手，在游乐园摩天轮里拆除了绑在她书包底部的c4炸药。
油烟机不知何时停了，母亲拖着棉拖鞋的踢踏声由远及近。李玄策抓起遥控器换到天气预报频道，主持人正指着卫星云图讲解暴风雪动向。在他背后，暖气片内侧的冷凝水悄悄蚀穿了某个伪装成水垢的监听器芯片。
墨墨快来帮把手！母亲的声音带着糖醋汁的甜腻，你爸就晓得摆弄那破手机...
李念墨应声时，手指飞快地在父亲掌心画了个Ω符号。这个古希腊字母让李玄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父亲书柜最深处那本《托卡马克装置原理》，扉页上用铀燃料棒磨成的粉末写着同样的字符。
当女儿马尾辫消失在厨房门帘后，李玄策迅速拆开手机电池。在诺基亚常见的防伪贴纸下，藏着片巴掌大的石墨烯薄膜——这是2004年所里最新研发的电磁屏蔽层。他将U盘按在薄膜中央，屏幕突然跳出一串乱码，最后定格成加州理工的校徽图案。
暖气管道深处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是有人顺着供暖系统爬行。李玄策从冰箱顶上摸出半瓶红星二锅头，佯装醉酒泼向暖气片，酒精在高温金属表面蒸腾起的白雾中，隐约显出三个重叠的指纹——那是他七岁时，父亲手把手教他组装示波器留下的。
窗外的爆竹声突然密集如雨，李玄策借着鞭炮掩护拧开钢笔尾盖。墨囊里的微型处理器开始发热，投影在墙上的数据流里，他看到了自己童年摔坏的鲁班锁三维模型。当锁芯第八根铜柱旋转到特定角度时，裂缝中浮现的竟是1979年父亲在罗布泊的工号牌照片。
开饭啦！妻子端着青花海碗掀开棉门帘，糖醋鱼的酸甜气息扑面而来。李玄策迅速将钢笔别进女儿递来的春晚节目单，指尖触到她掌心的冷汗。电视里刘欢正在唱《同一个世界》，而他在餐桌下用筷子蘸着鱼汤，在桌布上画了个带缺口的环形——正是托卡马克装置的核心结构。
暖气管道的异响突然变成尖锐的蜂鸣，李念墨的勺子掉进汤碗。在李玄策摸向腰间老式传呼机的瞬间，整栋楼的灯光突然熄灭，唯有窗外积雪映出十几道快速移动的黑影，他们棉靴踩雪的吱呀声，与二十年前西北大漠里那些追捕者的脚步声惊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