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窗台上的积雪正融化成蜿蜒的溪流，方清墨握着雕花银剪的手悬在半空。蛋糕盒的湖蓝绸带垂落在白瓷台面上，像极了那年他负伤归来时，军装里渗出的靛蓝静脉。剪刀开合间，刃口反射的晨光突然在天花板炸裂成星子，二十八枚光斑竟沿着石膏线的裂纹游走成星宿图。
妈妈看！北斗七星掉下来啦！
女儿踮脚去够飘落的绸带碎片，蜡笔从围裙口袋滚落，在瓷砖上拖出朱砂色的尾迹。方清墨弯腰去捡的刹那，耳畔突然响起冰棱碎裂的脆响——水龙头未拧紧的滴水声不知何时变成了规律的三短三长，像极了玄策教过的摩斯密码。
她的指尖悬在冷热水开关上方微微发颤。阳光穿过纱帘的孔洞，在池底织出蛛网似的光斑，那些跳跃的水珠突然在半空凝结。当第39滴水珠坠入不锈钢池底时，方清墨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在破碎的涟漪中重组，最终冻结成4.23的冰晶数字。
囡囡别碰冷水。
她转身时带起的风掠过女儿发顶，蛋糕盒的丝带突然绷直如弦。银剪刀跌落在琉璃台面，刃口在晨曦中割裂出两道平行光轨——这分明是去年中秋，玄策用狙击镜反光给她打信号时的角度。
女儿正趴在冰箱前画生日贺卡，蜡笔在便签纸上涂抹出混沌的漩涡。方清墨捡起滚到烤箱边的橙色蜡笔时，突然发现那些稚嫩笔触竟暗合青铜晷仪的纹路。记忆如针尖刺破时光的琥珀——三日前替父亲整理遗物时，那尊西周晷仪表面的雷纹，正以相同频率在她视网膜上灼烧。
妈妈，爸爸说要画三十九朵花。
童音惊散了空气里悬浮的面粉粒子，方清墨望着女儿笔下扭曲的太阳，忽然发现那些放射状线条延伸的方向，恰好对应着天花板的星宿光斑。她伸手去关水龙头的瞬间，指尖触到金属表面的寒霜——这不该是二月应有的温度，倒像是玄策讲述过的西伯利亚雪原。
水珠继续凝结成冰，池底的4.23开始渗出铁锈色。方清墨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数字她在太多地方见过：玄策昏迷时攥着的病历编号末四位、父亲实验室被焚毁的日期、甚至昨夜噩梦惊醒时瞥见的电子钟。此刻那些冰晶正在融化，血水般的液体顺着排水孔旋成逆时针的涡流。
囡囡帮妈妈拿块新毛巾好吗？
她尽量让声音像奶油般绵软，手指却死死扣住琉璃台边缘。女儿蹦跳着离开的脚步声里，方清墨迅速从吊柜夹层摸出ph试纸。当试纸触到血色液体的刹那，颜色竟从猩红跳变为实验室常用的警戒橙——这正是父亲当年研发的示踪剂遇碱反应的特征。
窗外的雾凇突然发出细碎的爆裂声，方清墨感觉后颈的汗毛根根竖立。蛋糕盒的丝带无风自动，在案台上盘结成dNA双螺旋结构。她想起今晨替玄策系领带时，那个反常的温莎结在他喉结下方颤抖的模样——就像现在自己腕间的血管，正在薄皮下跳着探戈。
妈妈！毛巾在冒小花！
女儿的惊呼炸响在耳畔。方清墨转身时撞翻了糖罐，方糖坠地的脆响中，她看见女儿举着的白毛巾上，茉莉刺绣正在晨光中生长。丝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转眼间在棉布上绽出整株茉莉——与玄策军装内袋的手帕图案如出一辙，那是他们定情时她绣的纹样。
水龙头突然发出呜咽般的震颤，池中血水已涨到溢流口。方清墨将女儿护在身后，雕花银剪的尖刃倒映出她绷紧的下颌线。当第43滴水珠坠落时，整个厨房突然陷入寂静，冰箱压缩机的嗡鸣、窗外雀儿的啁啾、甚至自己的心跳声都消失殆尽。
寂静中，女儿拉扯她围裙的触感变得异常清晰。方清墨低头看见蜡笔画上的太阳已变成青铜色，孩童用紫色蜡笔在周围涂抹的螺旋，正是玄策昨夜梦中呓语过的克莱因瓶。她突然想起怀孕七个月时，玄策伏在她腹侧呢喃：小家伙在画莫比乌斯环呢。
妈妈冷。
女儿把冰凉的小手塞进她掌心时，方清墨感觉腕间的玉镯突然发烫。这是玄策用第一次任务奖金买的定情信物，此刻正在皮肤上烙出北斗七星的图案。她抱起孩子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箱门的瞬间，保鲜盒里的苹果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果核处渗出与池中相同的血色液体。
我们去叫爸爸来。
方清墨用绒布裹住女儿发抖的脚尖，转身时踢翻了装面团的搪瓷盆。发酵过度的面团摔在地上，竟如活物般蠕动出甲骨文的字。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扭曲的纹路，却在推开厨房门的刹那，听见身后传来青铜器皿碰撞的清脆回响——与父亲实验室爆炸那夜，满地残骸的声响别无二致。
走廊穿堂风掠过她汗湿的后背，怀中的女儿突然指着天花板惊呼：星星跟着我们！方清墨抬头看见那些星宿光斑正穿透墙体游弋，在灰白墙面上投下二十八道移动的阴影。当最后一缕阳光被云层吞没时，她听见卧室传来玄策的咳嗽声，那声音里混杂着金属摩擦的杂音，像极了老式电报机发送密电时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