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快入深冬，正午的阳光带着一种清冷的苍白，勉力穿透干冷的空气，洒在通往工部甲字库房的青石路面上。路旁有着白霜，泛着冰凌般的光泽。寒气无孔不入，呵出的白气在众人面前凝成团团薄雾，旋即被风吹散。
天子銮驾在前，皇上披着一件玄色绣金龙的厚绒大氅，龙行虎步，眉宇间虽沉稳依旧，但眼底深处那簇跃动的火焰，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急切与期待。内侍监吴公公紧随其后，裹在藏青色棉袍里的身躯微躬，步伐轻捷如猫，一双老眼却时刻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苏平向男苏梓陌，稍稍落后圣驾半步，与魏王并肩而行。他今日只穿着一件略显单薄的靛蓝色常袍，在这凛冽冬日里有些格格不入，竟显得从容不迫，面色红润，仿佛那刺骨寒风与他无关。他看似目不斜视，恪守臣礼，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早已将身旁魏王那点小动作尽收眼底。
魏王，身形健壮，裹在一件紫貂皮裘里，远远看去，活像一只精心打扮、准备过冬的硕大锦貂。他素以博学聪慧、礼贤下士闻名朝野，但此刻，那被寒风冻得微红的圆脸上，更多的是一种按捺不住的、近乎孩童般的好奇。自从父皇口中听闻苏梓陌竟是“仙人之徒”，他这心里就跟有二十五只小耗子在同时挠痒痒，百爪挠心，坐立难安。
果然，行至半途，见父皇与吴公公的注意力都在前路，左右侍卫亦目不斜视，魏王开始了他的“战术迂回”。他先是假意整理被风吹动的貂裘领子，脚步不着痕迹地向右偏移寸许；片刻后，又仿佛被路边一枝挂满冰晶的枯枝吸引，目光“随意”一瞥，身体又顺势往苏梓陌那边贴近几分。几次三番，两人之间的距离已从数步之遥缩短至几乎臂膀相贴，在一次不经意的摆臂中，两人的手肘甚至实实在在地撞了一下。
冰冷的皮革触感传来，苏梓陌瞬间回神，几乎是本能地、略显生硬地向旁避让半步，试图拉开这点过于“亲密”的距离。
然而魏王等待的就是这个契机！只见他反应极快，动作却流畅自然得仿佛只是随手扶助友人。他那冻的微红的手，迅捷而精准地一把抓住了苏梓陌的小臂，力道适中，既表达了意图，又不显突兀。
“苏老弟，留神脚下，这路上冰棱未清，滑得很。”魏王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可那双紧紧盯着苏梓陌的眼睛里，闪烁的完全是抑制不住的、熊熊燃烧的好奇之火。
苏梓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抓弄得一怔，随即脸上迅速堆满了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惊魂未定”，他同样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兄长，您这是……？方才您不是还在我左侧几步之外吗？怎地突然就……还撞上了？可吓了小弟一跳。”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胸口，演技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魏王听到这“无辜”至极的问话，俊朗的脸上顿时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尴尬，那表情分明在说“你居然还问我？”。他抓着苏梓陌胳膊的手非但没松，反而凑得更近了些，几乎是贴着耳朵，用气声急切地追问：“苏老弟，莫怪莫怪，为兄实在是……实在是好奇得紧！你……你当真如父皇所言，是那仙家弟子？此事……千真万确？”他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瞪得溜圆，仿佛想从苏梓陌脸上看出是否藏着一本仙家秘籍。
苏梓陌看着魏王那混合着尴尬、急切和无限好奇的复杂表情，心中早已乐不可支，面上却是一片赤诚坦然。他迎着魏王的目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同样用气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回道：“兄长明鉴，此事确凿无疑，乃小弟莫大仙缘。而且，不瞒兄长，小弟蒙仙师垂青，收入门墙，倒也真学得了一招半式的微末伎俩，勉强算是个记名弟子。”他刻意顿了顿，满意地看到魏王瞬间屏住的呼吸和骤然闪亮的眼神，才不紧不慢地抛出了诱饵：“一会儿等到了工部甲字号库房，若时机合适，小弟便寻个机会，演示给兄长一看，如何？”
“演示仙术？！”魏王闻言，震惊得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足足能塞进一个温热的贡梨。他那张圆润的脸庞上瞬间写满了“不可思议”四个大字，抓着苏梓陌胳膊的手都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手上的力道让苏梓陌微微挑眉。魏王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人一般，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他一遍，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嗬”声，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仙术观摩券”给砸得又惊又喜，懵在了当场。
苏梓陌看着魏王那毫不掩饰的震惊表情，心中暗爽不已：“完美！不等你开口要求那些可能掉价的‘掌心雷’、‘口吐莲花’，我先给你画个更高级的‘饼’！嘿嘿，反正一会儿收取材料，动用系统空间是必然之举，正好借此良机，在皇上和这位好奇宝宝王爷面前，来个‘官方认证’的仙术表演！一举多得，我苏梓陌果然是个算无遗策的小天才！”内心的狂笑声在他脑海里如雷鸣般回荡，以至于他嘴角都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幸好他及时低头，借整理衣襟的动作掩饰了过去。
就在苏梓陌沉浸在自我陶醉的喜悦中时，前方引路的官员停下脚步，躬身禀报：“陛下，工部甲字号库房到了。”
苏梓陌抬头望去，只见一座宏伟坚固的砖石建筑矗立在冬日苍茫的天色下，高大的木门紧闭，门环上雕刻的狰狞兽首仿佛也冻得缩起了脖子，门前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却依旧残留着刺骨的寒意。库房前的一片空地上，以工部尚书为首，工部的众多官员、资深工匠以及库房守卫早已排成整齐的队列，垂手恭候。见到皇上一行人到来，众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响亮却带着些许颤抖：“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心情显然极佳，挥了挥手，洪亮的声音带着一丝驱散寒意的暖意：“众卿平身。这数九寒天的，辛苦诸位在此迎候了。”
“谢陛下隆恩！”工部众人这才纷纷起身，依旧垂手侍立在一旁，屏息静气，等待着皇上的进一步指示。凛冽的寒风刮过，一些年纪稍大的官员忍不住在宽大的官袍下轻轻跺着冻得发麻的双脚，呵出的白气在他们面前连成一片。
皇上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为首的工部尚书身上。这位老臣头发花白，面容清癯，此刻鼻尖冻得微红，却依旧站得笔直。皇上开口问道：“爱卿，昨日朕交代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工部尚书连忙上前一步，再次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与如释重负，回答道：“回禀陛下，微臣与工部上下所有资深工匠，不敢有丝毫懈怠，连夜赶工，炭火未熄，终不负陛下所托，已将苏平向男所献图纸上的五件新式武器，悉数制作了出来，一件不少，一件不差！”他侧过身，伸手指向身后不远处一张临时搬来的、铺着厚绒布的宽大木桌，“所有成品皆已陈列在此，请陛下御览！”
随着他话音落下，其身后的工匠和官员们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齐刷刷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将那张木桌以及桌上摆放的几件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器物，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皇上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当他看清桌上那几件与图纸上一般无二、造型奇特、透着精悍气息的武器时，眼中那压抑已久的兴奋光芒再也无法掩饰，如同冰原上骤然升起的旭日，亮得惊人。他猛地转过身，看向苏梓陌，语气中带着难得的、几乎不加掩饰的急迫：“苏小子！快，随朕过去！朕已经等不及要亲眼见识一下，这些巧夺天工的利器，究竟要如何使用，又能爆发出何等惊世骇俗之威力！”
苏梓陌闻言，从容不迫地躬身应道：“是，陛下。微臣遵命。”他脸上带着谦逊而自信的微笑，仿佛成竹在胸。
皇上见状，不再多言，迈开大步便朝着那张木桌走去。苏梓陌，和依旧处于半震惊状态、眼神不停往苏梓陌身上瞟、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位“仙家弟子”价值的魏王，紧随其后。
三人来到桌前。只见宽大的桌面上，依次摆放着五件造型各异、却都透着一股超越时代的精悍气息的武器：一面边缘带着狰狞尖刺、中央微微凸起的金属巨盾，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一架结构精巧复杂、带有奇特转轮装置的弩机，机括森严；一根黑沉沉、前端带着一根铁管、尾部有古怪击发机括的长棍，造型古朴而危险；一个毫不起眼、通体黝黑的球形物，仿佛蕴藏着毁灭的力量；以及一个造型短粗、带着稳定支架的金属筒状物，透露着远程打击的威严。
皇上和魏王的目光立刻被牢牢吸住，如同饥饿的旅人见到了珍馐美馔。皇上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先是指了指那面最为显眼、颇具视觉冲击力的尖刺防暴盾牌，对苏梓陌说道：“苏小子，朕想依次看看这些武器的能耐。便从这盾牌开始吧，让朕好好见识见识它的防护之坚，以及……这些狰狞尖刺，莫非还兼具攻敌之效？”
“陛下圣明，洞察秋毫。”苏梓陌含笑点头，走上前，单手便将那面看起来分量极重的金属盾牌稳稳提起，动作轻松惬意，仿佛拈起一片羽毛，这举重若轻的姿态又让魏王眼皮跳了跳。苏梓陌转向工部尚书，客气地说道：“尚书大人，劳烦您派几位工匠兄弟，搬一些测试用的草人过来。我们需要用它来进行防护性能和冲击效果的测试。”
工部尚书闻言，点了点头，但并未立刻下令，而是习惯性地、带着请示之意将目光投向了皇上。这倒非他有意怠慢，实乃官场惯例，尤其在圣驾面前，谨言慎行是本能。
皇上见状，立刻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爱卿，今日在此，一切测试事宜，皆按苏平向男所言行事！这些武器防具，皆出自他手，如何验证其效能，如何发挥其最大威力，普天之下，无人比他更清楚！尔等只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有了皇上这句金口玉言，工部尚书再无迟疑，连忙躬身称是，转身便对身后的工匠们吩咐下去。工匠们动作麻利，显然早有准备，片刻功夫，便从库房旁搬来了七八个捆扎得结结实实、用来测试武器的草人，在空地上一一立好。这些草人在寒风中微微晃动，仿佛在等待着命运的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