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宇倚着崩裂的水泥柱坐下，炸药的残屑如黑雪落在肩头。
他出神地想——原来爆炸声在排水管里传播时，会变成类似胎儿心跳的闷响啊，像是回到了最初降临人间的时候。
污水漫过脚踝时的温度比他想象中更温暖。他忽然起了玩心，把手放在水下玩手影戏。
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不需要再假装自己可以从仇人的哀嚎中得到快感，不需要再对着地图标注下一个名字。那些精密如钟表机芯的仇恨，原来拧紧的是他自己的发条。
水面升至胸口，他松开了握着的照片，看着那张照片被水浸透，笑容失去色彩。
山本尤家是他从西园寺孝宏口中问出的人，由于这个人在整条产业链上的层级太高，所以压根想不到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报复目标。其实如果顺着这条线一直查下去，还有很多很多人，但他累了，他真的太累了。
为什么复仇完成的瞬间，所有记忆都开始褪色？
后脑没入水面的刹那，他看见气泡正在向上漂浮。
最深的疲惫不是杀死多少人，而是从策划到逃脱，必须永远活在刺刀般锋利的清醒里。现在好了，就让污水代替血液循环，让黑暗取代视网膜上的烙印......
最后一丝光从头顶裂缝消失，水吞没了他，也吞没了所有声音，除了......
“喂，盗版新吧唧，你打算就这么辞职了？交辞职信了吗？”
怎么会！徐明宇猛地睁开眼，对面前的人会出现在这里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为什么自己可以在水下呼吸了？
“因为我在维持你的生命，你马上就要死了。”拉莱耶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疑问：“我怎么每次见你你都在水下，而且水质一次比一次脏？”
徐明宇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你不是人。”
“就想说这个？”拉莱耶挑眉：“小徐同志，你的老板对你很不满意。作为资本家吸血鬼，我在你身上投入了这么多本钱，你说走就走，经过我同意了吗？”
徐明宇抿了抿唇：“你早就知道是我了，对不对？”
“那当然了，我‘夫人杀手’的外号又不是白来的，和那个贞子夫人聊过之后心里就门清啦。”拉莱耶叹气：“你不知道你老板为了捞你有多费脑细胞，你应该再坏一点的，再多杀几个，我就能忽悠他们这是政治刺杀......可惜你到底不是我亲手带出来的。”
徐明宇习惯性地怼他：“被你亲手带出来的现在还活着吗？”说着，他想到了什么：“不会就是那个夺走了你处男身的人吧？”
拉莱耶嘴角一抽：“给老板点面子会死吗？”
“我就知道，你看面相就是个会被下克上的。”徐明宇皮笑肉不笑：“而且，我以前给过你面子吗？”
“你要为了日本KFc根本不存在的疯狂星期四活动找我请假的时候是很给我面子的。”拉莱耶幽怨地盯着他。
“那是打工人能屈能伸的策略，心甘情愿地给面子才是给面子。”徐明宇避开他幽怨的目光：“不过还是......谢谢你，我还以为我不能见你最后一面了。还有，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刚把你捡回来就离开日本......算了，以你的性格，跟着我的话我会被你克死的。”拉莱耶托腮，在水泥柱的另一侧坐下。
“小笠原僚也......他家里的炸弹，是你做的，是不是？”徐明宇道：“当时我还很疑惑，因为我压根没装过炸弹，但已经没有精力去查了。”
拉莱耶欣然点头：“是啊，没想到吧，你的老板才是最邪恶的犯罪分子......当初是因为被亲手带出来的人伤透了心才对你放养的，这就是前期投入不足导致牛马愤而离职吗？如果现在弥补还来不来得及？”
徐明宇学着他的样子歪了歪头：“你想怎么弥补？”
“该说不说，你选的最后战场很微妙。”拉莱耶环顾四周：“黑暗，潮湿，无人问津，这是吸血鬼的最佳孕育场所，现在我的能力恢复了一点，如果你有很坚定的想活下来的心，说不定可以成功。”
“我把你捞起来的时候觉得你能点燃整个东京，结果你炸个足立区就想开心的赴死......让吸血鬼干亏本生意，真有你的，小徐同志。要不要试着活到炸神厕呢？”
“原来你是吸血鬼啊。”徐明宇摸了摸下巴：“唔，该被吊路灯的资本家，很符合我对你的印象。”
拉莱耶探头探脑：“所以你的答案是？”
“有点心动，”徐明宇道：“但我不要。”
拉莱耶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只是抬头望向上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都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活得像鬼一样，可能是从小冉死的时候，也可能是更早的时候......活着的时候像鬼，死的时候我想作为一个人死掉。”
从杀死黎氏芳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多活的每一秒都是痛苦的延长。他在等待......等待一个人来结束他的生命。
——他在等一个救赎者。
“要我最后带你回去看看吗？”拉莱耶扭头看他。
徐明宇没有犹豫：“不要。”
“其实我在那里也没有太多美好的回忆，只不过离家越久，烙印就越深......现在回去反而没什么意思，就让它成为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桃花源吧。”
“那么......”拉莱耶站了起来，手指离开徐明宇的肩膀。
“——晚安。”
冰冷的手拂过污水里的尸体，拉莱耶手指微微一震，水中炸开一片血雾。
“苦的。”
拉莱耶舔了舔唇上溅过来的血，然后抓起一撮骨沫揣进兜里，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