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咸阳城的积雪在灯笼光下泛着冷白。
李斯乘坐的轺车碾过雪路,车轮压出两道深痕,车厢内暖炉的热气却驱不散他眉间的思索。今日庆功宴上,扶苏呈流民安置策时的沉稳模样仍在眼前,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车厢壁,心中既有欣喜,又藏着几分疑虑。
“大人,府到了。”车夫的声音传来,李斯推门下车,踏着积雪走入府中。夫人迎上来递上暖手炉,他却摆了摆手,径直走向书房。
案上早已备好笔墨,他铺开竹简,却没有立刻落笔,反而望着窗外的雪发怔——扶苏总算褪去了书生气,懂得以实务为先,这对推行法家之策的他而言,本是好事。可一想到扶苏的老师是淳于越,他便如鲠在喉。
淳于越与他在朝堂上向来针锋相对,当年议分封之事,淳于越力主“师古”,搬出周室旧制反驳郡县制,若不是他据理力争,怕是大秦的治国根基都要动摇。
如今扶苏虽有改变,可多年受儒家熏陶,骨子里的“礼法”观念未必能彻底根除。“若日后太子继位,淳于越再以儒家之说进言,太子会不会重提分封?”李斯喃喃自语,指尖敲击着案几,满是不安。
更让他忧心的,是其他公子公主对法家的态度。嬴高、嬴将闾等公子平日极少参与朝政,不知是否认同秦法;阴嫚、元嫚等公主只关心宫闱琐事,更谈不上对国策的认知。
唯有妘姮公主,虽不涉党争,却总以实务为重,无论是棉衣之策还是改良麦种,都暗合“富国强民”的法家根本。可她终究是女子,无法继承大统。
“大秦要想长治久安,终究要靠认同法家的君主……”李斯长叹一声,提笔在竹简上写下“太子实务渐长,然需防儒家复扰”,才渐渐平复心绪。
与此同时,淳于越的府邸却是另一番景象。他刚回到府中,便将女儿打发回房,自己则在书房中焦躁踱步,身上的儒衫还沾着雪沫,却浑然不觉。
今日宴会上,扶苏对妘姮的务实之策赞不绝口,甚至当众说“仁政在实不在言”,这话像一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疼。
“公子怎么能如此糊涂!”淳于越猛地停下脚步,一掌拍在案上,案上的竹简散落一地。在他心中,儒家的“仁政”当以礼法为根基,以教化为本,可扶苏如今却沉迷于法家的“实务”,甚至用“以工代赈”这种法家手段来推行仁政,这简直是对儒家学说的背离!
他想起昔日教导扶苏时,曾反复讲解“周室以仁义治天下,传国八百年”,可如今扶苏却将这些抛在脑后,反而对李斯等人推崇的秦法多了几分认同。
“不行,我必须去见公子!”淳于越眼中闪过坚定,他弯腰拾起散落的竹简,那是他多年来批注的《论语》与《周礼》,上面满是他对儒家治国理念的阐释。
“公子只是一时被实务蒙蔽,只要我再向他陈明儒家之利,提及分封对稳固天下的重要性,他定会回心转意。”淳于越喃喃自语,将竹简仔细收好,又取出一卷《分封议》,那是他当年未及呈上的奏疏,上面详细论述了分封子弟以镇天下的道理。
“大秦一统虽强,却无宗室屏藩,若遇乱事,何以自保?唯有分封,才能保江山永固……”他越想越觉得有理,当即决定,明日一早就去拜访扶苏,务必将这位“偏离正道”的公子拉回儒家的轨道。
夜色更深,两家府邸的灯火遥遥相对,一边是法家权臣的忧心忡忡,一边是儒家博士的急切挽回。
咸阳城的雪还在下,掩盖了地面的痕迹,却掩不住朝堂之上儒法之争的暗流——这场无声的较量,早已悄然牵动着大秦未来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