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杯酒,辛辣而滚烫,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仿佛一团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这便是她的婚姻。
一场盛大的典礼,一场万众瞩目的交易。
她的夫君,是她的盟友。
她的婚姻,是她的战场。
合卺礼毕,便是“闹洞房”。
但谁敢去闹公主的洞房?
那些前来凑热闹的宾客,在门外讨了几个红包,便识趣地退开了。
新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
李慕然看着刘瑶,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知道,这位公主并非寻常女子,她的聪慧与见识,远超同龄闺秀。
他更知道,这桩婚事背后,那沉甸甸的政治意义。
“公主,今日……辛苦你了。”
他最终只说出了这几个字。
刘瑶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对晚晴说。
“晚晴,为我卸妆。”
她亲手取下头上那顶沉重的凤冠,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声音,像是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结束。
她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卸下所有华彩的自己。
脸上的妆容依旧精致,但那双眼睛,却再也找不回往日的灵动与光彩。
晚晴为她卸下钗环,洗去铅华。
当最后一丝胭脂被擦去,镜中的刘瑶,显得有些苍白和疲惫。
“公主,您先歇着,奴婢去看看晚膳。”
晚晴体贴地说。
刘瑶点了点头,晚晴便退了出去,并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刘瑶和李慕然。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慕然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刘瑶。
他看着她的背影,那纤细的肩膀,在红烛的映照下,显得那么单薄,却又带着一股倔强的力量。
他想起了时宜。
时宜的背影,是清冷的,像月光下的寒梅。
而眼前这个女人的背影,是沉静的,像深不见底的古井。
一个是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一个是他如今必须拥有的朱砂痣。
“公主,”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
“你我都知道,这桩婚事,并非寻常的儿女情长。皇兄他……有他的考量。”
刘瑶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与皇兄,早已谈过。”
“那你……不怨他?”
李慕然追问,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委屈或怨恨。
刘瑶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我是皇家的女儿。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就与北陈的江山绑在了一起。享受了无上的尊荣,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这是我应尽的本分。”
她的坦然,让李慕然心中一震。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公主,竟有如此清醒的认知和强大的内心。
这与他记忆中那个只知诗词歌赋、不问世事的时宜,截然不同。
“好一个‘应尽的本分’。”
李慕然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公主果然是公主。”
“驸马过奖了。”
刘瑶淡淡回应。
“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夫妻。在人前,我们是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在人后,我们是为皇兄稳固江山的盟友。我需要你做的,是支持皇兄的新政,对抗以丞相为首的旧勋贵集团。你需要我做的,是为你在朝中提供皇家的庇护。我们的目标一致,不是吗?”
这番话,说得直接而坦诚,完全没有新嫁娘的娇羞与扭捏,更像是一场冷静的谈判。
李慕然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心中那点因见到时宜而泛起的涟漪,渐渐平复下去。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将是他未来在中州最可靠,也最危险的棋子。
他缓缓点头。
“公主所言极是。你我目标一致。我会尽我所能,辅佐陛下,也……守护公主。”
“好。”
刘瑶简单地应了一个字,便重新转回身,背对着他。
“时辰不早了,驸马也早些歇息吧。这张床很大,我们……可以各睡一边。”
这是一种无声的划界,一种基于政治联盟的、成年人之间的默契。
李慕然没有异议。
他知道,今晚,他不可能得到更多。
他走到房间的另一侧,那里早已备好了一张软榻。
“那……公主安寝。”
“驸马安寝。”
新房内,红烛燃烧,烛泪滴落,像一颗颗凝固的血泪。
刘瑶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床顶那盏精致的琉璃灯。
她没有一丝睡意。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将彻底改变。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皇兄羽翼下的安乐公主,她必须学会自己飞翔,甚至学会战斗。
而在不远处的软榻上,李慕然同样一夜无眠。
他闭上眼,脑海中交替出现着两张面孔。
一张是时宜那张清冷皎洁的脸,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另一张是刘瑶这张平静坦然的脸,带着洞察一切的清醒。
一个是他遥不可及的梦,一个是他触手可及的现实。
他的手,在黑暗中不自觉地握紧。
他为了复仇,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已经戴上了这张名为“李慕然”的假面。
从今往后,他将以这个身份,在中州这盘棋局上,与所有人对弈。
而他的第一步棋,就是从这位安乐公主开始。
窗外,夜色如墨。
中州城的喧嚣渐渐散去,唯有尚书府的灯火,依旧明亮。
这场盛大的婚礼,为大业十二年的夏天,画上了一个华丽而沉重的句号。
而对于刘瑶和“李慕然”来说,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