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岸的腥风卷着水汽,吹得林昭浑身冰冷。
他剧烈地干呕着,喉咙里火烧火燎,最终吐出的却不是食物残渣,而是一片片指甲盖大小、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胶屑。
它们落在石上,仿佛某种被烧毁的记忆残骸。
就在他力竭的瞬间,左眼中那枚银色的齿轮瞳孔,发出了细微而又清晰的“咔哒”声,开始缓缓咬合转动。
眼前的世界,骤然分裂!
一层模糊的残影覆盖在现实之上,仿佛一段被延迟了五秒钟的录像带,在他视网膜上无声地重播。
林昭猛地扭头,瞳孔剧烈收缩——他看见了,看见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正跪在五秒之后他会跪着的位置,右手食指的指甲已经被鲜血染红,正发疯般地在身旁的青石板上刻着什么。
那一行血字,清晰得刺眼:“她不是死于火,是死于无声。”
而此刻,现实中的林昭,指尖甚至还未触碰到冰冷的石面。
“不要再用了!”一声凄厉的惊呼自身后传来,苏慕如同一只受惊的鸟,猛地扑过来,死死攥住他抬起的手腕,她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林昭!你疯了吗?每一次回溯,你都在用自己的命去撕开一道旧伤!”
林昭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像是破旧的风箱。
他没有挣扎,只是失神地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前方,那里,本该有他刻下的血字。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他颤声道:“可那‘咔嚓’声……它还在响。就在我脑子里,一下,又一下。苏慕,有人在剪我的命。”
话音未落,一道清冷的身影仿佛从水雾中凝结而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侧。
沈青禾面色沉静,手中托着半块锈迹斑斑的铜牌,上面刻着残缺的云纹。
她没有多言,只是将那半块铜牌轻轻按入林昭摊开的掌心。
就在铜牌与林昭掌中那另一枚碎片接触的刹那,两股截然不同的冰冷气息瞬间契合,严丝合缝地融为一体。
嗡的一声,完整的铜牌在他掌心微微一震,仿佛活了过来。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那座沉寂于湖底的仙宫心核深处,传来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好像某道被尘封了千百年的古老封印,终于不堪重负,松动了一丝。
“程镜花的话,没有说完。”沈青禾的声音低沉而空灵,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的秘密,“那张记录着一切真相的‘未剪母片’,根本不在现世的任何一个角落。它在‘倒放轮回’里。”
她看着林昭被剪辑、被删除的记忆,并不会凭空消失。
它们会沉入时间长河的最底层,在那些最幽深、最黑暗的时间褶皱里,无休止地倒带重播。
只有被剪掉的,才会沉下去。”
她的话音仿佛一道咒语。
远处,那座早已断电的废墟影院,竟在一片死寂中,突兀地亮起了惨白的灯光!
老旧的银幕上,一行鲜血淋漓的大字,正一个一个地浮现出来,像是有人在用手指蘸着血,从银幕背后书写。
“第七次重播开始。”
当林昭再次踏入影院时,那股腐朽的气味似乎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齿轮油和金属摩擦后的灼热气息。
老放映员的虚影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向放映室的中央。
那里,原本只剩一堆锈蚀零件的双轨剪辑机残骸,此刻竟然自行重组,恢复了原貌!
无数细小的齿轮正在疯狂逆转,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一道逆向播放的影像被投射在墙壁上。
影像中,林婉儿一身素衣,脸上没有丝毫被大火吞噬的恐惧。
她并未将那部名为《情劫录》的手稿投入火盆,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其封入一枚造型古朴的青铜胶囊之中。
然后,在林昭惊骇的目光中,她竟生生将那枚胶囊,藏入了自己温热的心口!
下一秒,一道无形、无声、无影的利刃,凭空出现,精准地贯穿了她的胸膛。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林婉儿只是缓缓倒下,那枚青铜胶囊随着她心口涌出的鲜血,一同滚落,沉入了漆黑的大地之中,消失不见。
放映室门口,那台老旧的打卡器,在沉寂了百年之后,首次发出了一声尖锐而悲凉的哀鸣。
“嘀——检测到原始记忆流……来源:被删除的第零卷。”
夜色深沉。
唐小满借着手机微光,翻看着林昭那本几乎被遗忘的日记。
突然,她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血色尽失。
在昨夜的日期下,出现了一段她从未见过的、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的英文与符号。
那不是林昭的笔迹,更像是某种不受控制的梦游书写。
一行清晰的坐标,指向一个她闻所未闻的地方:城市地铁七号线废弃隧道,b3紧急出口,(在一块印有旧校徽的地砖之下)。
“你……你根本没去过那里!”唐小满冲进林昭的房间,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林昭,这又是未来的你写下的字迹吗?!”
林昭坐在窗边,月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
他缓缓抬起头,左眼的银色齿轮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
他凝视着日记本上的字迹,轻声说:“不,不是未来的我。是过去的我在借我的手说话。”
他站起身,语气没有丝毫犹豫:“我必须去。”
“我陪你!”苏慕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她的眼神坚定如铁,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林昭冰冷的手,“如果那里是记忆的裂隙,是时间的深渊,这一次,我陪你一起跳下去。”
深夜,废弃的地铁站阴森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林昭和苏慕的身影在手电筒的光柱中,如同两只闯入禁地的幽灵。
隧道深处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霉菌混合的怪味。
他们找到了b3出口,那扇布满涂鸦的铁门早已锈死。
在门边的墙壁上,他们果然找到了一块松动的墙砖,上面模糊地刻着一个早已被废弃的旧校徽图案。
林昭划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在校徽的符痕之上。
血液被吸收的瞬间,没有预想中的机关开启声。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脚下地面发出的、令人心悸的龟裂声!
“轰隆——”
地面毫无征兆地塌陷出一个巨大的黑洞,两人甚至来不及惊呼,便随着无数碎石和泥土,一同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失重感只持续了数秒。
他们重重地摔在一片冰冷的地板上。
这里是一间巨大的地下暗室,四周墙壁上,整齐地排列着无数老旧的胶片架,上面堆满了蒙尘的胶片盒,像是一座被遗忘的记忆坟场。
而在暗室的正中央,一枚青铜胶囊正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它通体泛着幽光,表面不断有鲜红的血液渗出、滴落,却又在落地前凭空消失。
正是影像中,林婉儿藏入心口的那一枚!
一个半透明的幻影在角落里缓缓浮现,正是那个老放映员。
他焦急地挥舞着双手,用急促的手语比划着一句警告。
“取则必替!谁拿母片,谁成影人!”
林昭的呼吸一滞。
成为影人,意味着被世界遗忘,成为一段只能在时间褶皱里重复播放的影子。
但他没有丝毫退缩,一步步走向那枚滴血的胶囊,缓缓伸出了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胶囊的瞬间,那枚青铜胶囊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释放出一圈无形的记忆冲击波,狠狠撞入他的脑海!
剧痛袭来!
林昭左眼的齿轮瞳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在那稍纵即逝的五秒回溯预演中,他终于捕捉到了被埋藏在最深处的真相——
百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亲手将这枚母片埋入地底,并设下这道“取则必替”禁制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唯有心甘情愿替她成为影人,背负她所有痛苦与宿命的人,方可取出此物。
刹那之间,所有纷乱的思绪归于沉寂。
林昭缓缓闭上双眼,在那记忆冲击波彻底淹没自己之前,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两个字。
“我替。”
他的手掌坚定地落下,握住了那枚入手温热的胶囊。
下一刻,整座暗室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穹顶崩裂,墙壁坍塌,无数承载着记忆的胶片被乱石彻底掩埋。
而在那遥远的湖底仙宫心核深处,那扇紧闭了无数岁月的巨大石门,随着一声悠长的“嘎吱”声,终于缓缓开启了一指宽的缝隙。
一道微弱、空灵,仿佛穿越了万古时光的叹息,从门缝中轻轻飘出。
“……昭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