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灌进耳朵的时候,陈岸已经下潜到了二十米深处。
他抓着绳子缓缓下沉,手背被粗糙的麻绳磨得发红。左臂上绑着的声呐仪屏幕闪了几下,只留下一行字:【信号中断】。
头顶的水面早已看不见,四周只剩下灰暗的海水。他调整呼吸,将仪器塞进礁石缝隙,试图重新连接数据。刚松开手,一股急流猛然撞来,屏幕瞬间黑了。
他心头一紧。
这不对劲——水流不该这么急。
抬头望了一眼上方,他知道台风来了,却不是预报中的方向,而是突然转向逼近。
他掏出潜水手电,按下开关。光束穿透幽暗,照出前方一艘破船的残骸。木头早已腐朽,只剩骨架,但依稀能辨认出是一艘老式帆船。
他向前游了两步,脚踩在柔软的泥层上。忽然,光线扫过一根断裂的龙骨,侧面刻着两个字——“澳门”。
心跳猛地加快。
这不是随意刻画的痕迹,刀痕极深,边缘已长满珊瑚虫,说明沉没多年。他从防水袋中取出相机,对着那两个字连拍三张。
就在这时,腰间的绳子轻轻颤了一下。
是小满传来的消息。
他屏住呼吸,手指贴在绳结上感受震动:短、长、短、短——那是他们小时候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有事”。
几秒后,绳子再次轻颤,这次是连续七次轻拉,再加三次重顿。
他立刻明白:年份不对,风暴时间也不对。
小满发现了问题。
他低头检查相机,将刚才拍摄的照片编号保存。这张图必须带上去,否则没人会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
还没等他转身,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雷声,也不是浪击岩壁的声音。
是炸药引信燃烧时特有的震动。
他猛然回头,手电光扫向声源方向。在三十米深的海沟底部,一块岩壁后露出半个金属箱体,表面连着电线,火花正顺着导管向内蔓延。
对方装了炸弹。
而且已经开始倒计时。
他立即拉动绳索,发出“危险”信号。刚松手,头顶便传来断续却清晰的声音:
“你找死!”
是赵有德。
他没下水,就在船上吼叫。声音透过海水传来,模糊却透着冷笑。
“让你查!让你翻祖宗的东西!”赵有德怒吼,“今天这船,连你一起埋了!”
陈岸没有理会。此刻上浮等于送死,水流太急,绳索随时可能断裂。他只能尝试拆弹,或撑到药效过去。
可人在这种深度难以承受水压。他已经耳鸣不止,太阳穴突突跳动,疼痛加剧。
正准备朝炸弹游去时,右手忽然触碰到一股异常流动的海水。
系统语音响起:
【紧急签到成功,获得‘深海抗压药剂’】
他一怔。
签到了?
来不及多想,他迅速从防水袋中摸出一颗蓝色胶囊,一口吞下。
药丸滑入喉咙的刹那,身体仿佛被冷水浸透。体温骤降,呼吸放缓,心跳也逐渐平稳下来。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鼓起的血管已然平复。骨骼像是被加固过一般,压力感大幅减轻。
活动下手肘与膝盖,确认行动无碍后,他立刻向炸弹游去。
靠近才发现,这枚装置比想象中复杂得多。外壳为军用合金打造,接线口涂有防水胶,显然并非临时组装。
引信的火花仍在燃烧,剩余时间不到两分钟。
他翻开工具包,里面有钳子、剪刀和绝缘胶布。但面对这种级别的炸弹,仅靠手工拆除风险极高。
他环顾四周。
岩壁上附着大片贝壳,大小不一,色泽深暗。忽然,他想起小时候洪叔说过的话:有些老贝壳能感知水压变化,灾难来临前会集体开合。
他用手电照射过去。
毫无动静。
他轻轻敲了敲最近的一片贝壳。
“啪”地一声,壳体开启。
内里浮现一道荧光纹路,清晰如印章。
他瞳孔一缩。
那是“同昌”二字的小篆体,与族谱首页的印鉴一模一样。
他迅速拍照,又敲击旁边的几片。
全都打开了。
每一片内部都有标记:有的画着航线,有的标注星位,还有的写着“货重三百担”“避风北纬二十度”。
这些绝非自然形成,而是人为刻入。
更准确地说,是当年的人将信息藏进了活体贝壳之中,借其代代延续,传承至今。
他一口气拍下十几张照片,双手微微发抖。
这些就是真正的航海日志。
不是写在纸上,而是用生命守护下来的秘密。
正要继续拍摄时,眼角余光瞥见炸弹的火光已烧至最后阶段。
他来不及多想,一把抱住身旁岩石,将自己卡进凹槽中。
爆炸来得迅猛。
轰然巨响中,泥沙翻涌,水流剧烈震荡。他死死抓住石块,感觉五脏六腑几乎被甩离原位。
数秒后,震动停止。
他睁开眼,发现身边的贝壳群并未破碎,反而缓缓闭合,如同完成了某种使命。
他喘息着检查相机。
所有照片都在。
他拉动绳索,发出“安全”信号。
上方很快回应三下轻拉。
小满明白了。
他靠在岩壁稍作休息,抬头望向水面。光线几乎无法穿透,但他知道,天快亮了。
这时,绳子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周大海的节奏。
短促两下,停顿,再三下。
意思是:我来了。
他抬眼望去,一个模糊身影顺着绳索缓缓下降。那人背着氧气瓶,手持扳手,动作沉稳。
是周大海亲自下来了。
他不动声色,静静等待对方靠近。
周大海游到身边,先检查他的状态,随后指向相机,做了个手势:“拍到了?”
陈岸点头。
周大海竖起大拇指,又指了指上方,示意该返回了。
两人正准备上升,陈岸忽然抬手制止。
他盯着爆炸掀开的泥层,那里露出半截陶罐,罐口缠绕铜丝。
他游过去,小心拨开周围的沙土。
罐身上刻着一行小字:
“同昌七年制,专供澳门陈记。”
他拍下照片,放入防水袋。
这才是最关键的证据。
普通人不会在海底埋藏带铭文的器物,更不可能出现如此密集且一致的标记。
这证明“同昌号”早在明代便已有跨海贸易往来。如今所谓的“扶贫打捞”,实则是盗掘文物。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海沟。
原本紊乱的水流开始回旋,形成一小片平静区域。那些贝壳静静贴附在岩壁上,宛如守夜人般沉默伫立。
他握住绳索,朝周大海点点头。
开始上升。
越往上,光线越明亮。耳压逐渐恢复正常,呼吸也愈发顺畅。
当他终于破水而出时,天色微明。
码头边站着小满,怀里还抱着算盘。一见他露头,立刻冲上前抓住绳索。
“哥!你没事吧?”
“没事。”他抹了把脸,“都拍到了。”
“赵有德呢?”
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三艘铁壳船仍停在原处,但甲板空无一人。赵有德不见了。
“跑了?”小满咬牙。
“没那么容易。”陈岸站起身,把相机递给她,“把这些图发出去,找县报,找文化局,找任何能说话的人。”
“可他们会说这是假的!”
“那就让他们来查。”他说,“真东西不怕验。”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汽笛声。
一艘悬挂海警标志的快艇正疾驰而来。
周大海站在船尾,朝他们挥手。
陈岸松了口气。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陶罐碎片,轻轻擦去泥污。
铜丝缠绕整齐,打了三个结。
第一个是平结,第二个是渔夫结,第三个……
是个家传的死扣。
只有陈家人知道怎么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