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的天还带着点没褪干净的墨蓝,像被谁不小心打翻了砚台,把东边的云染得半青半灰。六号楼前的广场还静悄悄的,只有几只早起的麻雀在路灯杆下蹦跶,啄着不知哪个夜归人掉落的面包屑。
突然,一阵轻柔的钢琴声从楼里的广播喇叭里飘了出来,不是平日里催起床的《运动员进行曲》,也不是课间循环的流行歌,而是《送别》的纯钢琴版,音符慢悠悠地荡在空气里,像掺了点晨雾的温水,熨得人心里又软又酸。
周九饼是被这琴声“勾”醒的,不是闹钟。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摸过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他先瞥见了锁屏壁纸上自己和室友们去年在操场拍的搞怪合影——四个人叠成罗汉,最底下的段御风脸都憋红了,最上面的富贵还比了个剪刀手。再往上滑,手机顶部的时间显示“06:00”,而窗外,六号楼正面那块巨大的电子大屏已经亮了起来,红色的数字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格外醒目,一圈一圈滚动着:“距离 2025 届离校:00 天 18 时 00 分”。
“我去……”周九饼低声骂了一句,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他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滑到腰上,露出了印着“六号楼限定款”的卡通睡衣——那是去年宿舍文化节的奖品,上面画着一只戴着学士帽的猫,和富贵长得有八分像。
宿舍里还静悄悄的,另外三个床位都还蒙着被子,段御风的呼噜声像台小型鼓风机,有节奏地“呼哧呼哧”响;富贵蜷缩在靠窗的书桌旁,尾巴圈着自己的爪子,睡得正香,耳朵偶尔动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也听到了广播里的琴声;老梁则把自己裹成了个蚕蛹,只露出一小撮头发,床头还堆着几本没看完的专业书,书脊上的字都被磨得有些模糊了。
周九饼趿着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晨风吹进来,带着点青草和露水的味道,还有远处食堂飘来的淡淡的粥香。
广播里的《送别》还在循环,钢琴声时而轻缓,时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像是弹奏的人也在舍不得。
他抬头盯着那块大屏,红色的数字像倒计时的炸弹,每一秒的流逝都看得清清楚楚。“00天18时00分”,也就是说,到今天晚上六点,他们就真的要离开这栋住了四年的楼,离开这个每天早上被段御风的呼噜吵醒、被富贵的猫毛搞得打喷嚏、被老梁的台灯照得睡不着觉的宿舍了。
他掏出手机,点开闹钟App。之前设置的那些“早上八点上课”“下午三点答辩”“晚上十点门禁”的闹钟都已经被他一一删除,屏幕上干干净净的,只剩下一个新的待设置项。
周九饼手指一顿,把闹钟时间调到了18:00,精确到秒。然后,他点开备注栏,指尖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删了又改,改了又删。
一开始想写“最后一次听广播”,觉得太普通;又想写“毕业快乐”,觉得有点矫情;最后,他盯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敲下了一行字:“再听一次就真的要走了。”
设置好闹钟,他把手机揣回口袋,转身看向宿舍里的三个“睡神”。
段御风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什么,听起来像是“羽毛球拍……我的冠军……”,估计是又在做打球赢了的梦。
富贵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露出粉嫩的小舌头,然后慢悠悠地爬起来,走到周九饼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周九饼蹲下来,摸了摸富贵的头,它的毛又软又顺,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那是昨天下午老梁刚给它洗过澡。
“富贵啊,”周九饼轻声说,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俩能听见,“今天过后,就没人天天给你带小鱼干了,也没人陪你在宿舍里追着激光笔跑了。你可别再把老梁的论文稿当成猫抓板了,也别再趁段御风睡觉的时候往他脸上踩了,知道不?”
富贵像是听懂了,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心,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腕。
周九饼站起身,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桌面上还摆着他的毕业答辩ppt打印版,边角被他摸得有些毛糙;旁边放着一个缺了个角的马克杯,那是大一的时候和室友们一起买的“宿舍同款”,段御风的那个早就摔碎了,老梁的被用来养多肉了,只有他的还在天天用;桌角的收纳盒里,放着四年里攒下来的各种小物件——演唱会的门票、社团活动的纪念徽章、考试前画的重点笔记、还有富贵掉的一撮毛,被他小心翼翼地装在小袋子里。
他打开抽屉,里面躺着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钥匙。钥匙是黄铜色的,表面被磨得发亮,带着点温润的光泽,钥匙柄上刻着模糊的花纹,能隐约看出“1949”的字样。
这是六号楼的“荣誉钥匙”,相传是建校时留下来的,每一届毕业的“楼长”都会把这把钥匙交给下一届的新生代表,算是一种传承。
周九饼作为这一届的楼长,已经把这把钥匙揣在身上快一个月了,每天都要拿出来摸几遍,心里既紧张又期待,还有点说不出的舍不得。
广播里的《送别》还在继续,琴声穿过窗户,飘在六号楼的每一个角落。
周九饼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上面用红笔圈着今天的日期——2025年6月30日。
旁边还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是段御风昨天晚上写的:“毕业快乐!记得请我吃火锅!”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的粥香越来越浓,远处已经传来了同学们说话的声音,还有自行车铃铛的“叮铃”声。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这一天,也是他们在六号楼的最后一天。
周九饼拿起桌上的马克杯,倒了一杯温水,喝了一口,水的温度顺着喉咙滑下去,暖烘烘的。
他看了一眼手机,闹钟已经设置好了,18:00,到时候,广播里应该还会再放一次《送别》吧?只是那一次听完,他们就真的要和这里说再见了。
宿舍里,段御风的呼噜声停了,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周九饼:“饼哥,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广播里放的啥啊,听得我心里怪难受的。”
周九饼笑了笑,把马克杯递给他:“喝口水醒醒神,今天可是咱们在六号楼的最后一天,可得好好过。”
段御风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对啊!最后一天!那咱们可得把之前没来得及做的事都做一遍!比如……再去食堂吃一次王铁花阿姨的‘绝望套餐’!”
周九饼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是啊,最后一天了,要和室友们一起,把这四年的回忆再走一遍,把六号楼的每一个角落都再看一眼。
他抬头看向窗外,太阳已经慢慢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洒在六号楼的墙上,把那块滚动的倒计时大屏照得更加清晰。
“00天17时59分”,数字还在一秒一秒地减少,而属于他们的毕业日,已经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