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正义之门”的眩晕与失重感逐渐消退，如同退潮般留下满身的疲惫与一种不真实的虚脱。侦查艇“海狐号”静静漂浮在陌生的海面上，随着轻柔的波浪微微起伏。蒸汽轮机彻底瘫痪，发出最后几声无力的嘶鸣后，便陷入死寂，只剩下主桅上残破的风帆，在海风的吹拂下发出猎猎的声响，推动着小艇以缓慢的速度漂流。曾经象征着海军身份的旗帜已被扯下，扔进大海，此刻的他们，如同一叶迷失方向的孤舟，彻底割断了与过去的一切正式联系。
阳光洒在甲板上，带着东海特有的、与伟大航路截然不同的温润气息。空气清新，带着淡淡的咸味和远方陆地的草木芬芳，这是故乡的味道，却在此刻显得如此陌生而沉重。短暂的死里逃生带来的兴奋迅速冷却，取而代之的，是面对茫茫前路的茫然与沉重压力。
艾斯靠在瘫痪的轮机舱外，帽檐压得很低，遮挡着半张脸。他伸出手，感受着指尖萦绕的、因海楼石抑制剂效果逐渐消退而重新变得活跃的微弱火苗。火焰依旧温暖，却仿佛失去了某种凭依。他摘下那枚代表海军曹长的肩章，冰凉的金属在掌心留下印记。这身制服，这份曾经渴望用以证明自己、挣脱过去阴影的“正义”，如今却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被抛弃。心中没有多少悔恨，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更深处的、为追寻萨博而下定的决心。他紧紧攥着肩章，指节发白。
路飞在甲板上忙碌地跑来跑去，橡胶手臂伸长，试图修复被礁石刮坏的船舷，又把被海水打湿的肉干一块块晾在栏杆上。他的思维简单而直接，逃离了海军的追捕，踏上了寻找萨博的冒险，这对他而言就足够了。他甚至有点喜欢这艘破旧的小船，觉得比之前那些规整的海军舰船“自由多了”。只是肚子饿的时候，会撅着橡胶嘴嘟囔：“肉快要吃完了……”
林克则摊开那张湿漉漉、部分字迹已模糊的海图，结合罗盘和天上太阳的位置，艰难地校对着方位。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穿越正义之门对精神力的消耗巨大，但眼神却异常专注明亮。仪器大部分失灵，他更多依靠的是观察星象、海流和记忆中东海的海图碎片来定位。
“我们成功了，”他抬起头，看向艾斯和路飞，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根据洋流和太阳角度判断，这里确实是东海，而且……离哥亚王国不远了。如果风向不变，最多两天，我们就能看到海岸线。”
这个消息让压抑的气氛稍缓。艾斯抬起头，望向东方那无尽的海平线，目光似乎要穿透时空，看到那个承载了他无数痛苦与模糊温暖记忆的国度。哥亚王国，风车村，不确定物终点站……还有萨博。近乡情怯，混合着未知的焦虑，在他胸中翻涌。
“萨博……”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能从海风中听到回应。
接下来的航程，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平静中度过。没有追兵，没有风暴，只有一望无际的、温柔得近乎残酷的大海。他们轮流值守，用最原始的方法驾船，修补破损，收集雨水，分配着日益减少的食物。大部分时间，是沉默的。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艾斯常常长时间地站在船头，望着远方，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他在回忆，也在抉择。抛弃海军身份，意味着与卡普的期望、与泽法的教导背道而驰，也意味着他必须独自面对自己的血脉和过去。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
路飞的沉默则是一种罕见的思考状态。他不再活蹦乱跳，有时会学着艾斯的样子，橡胶下巴搁在栏杆上，看着海里的游鱼，橡胶眼睛眨啊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在想萨博长成了什么样子，或许是在想见到萨博后要一起去哪里冒险，又或许，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这份与兄弟在一起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林克则是三人中最忙碌的。他不仅要导航，还要不断评估小艇的状态，规划抵达哥亚王国后的行动计划，思考如何潜入，如何打探消息，如何应对各种突发情况。他的大脑如同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将焦虑和不安转化为冰冷的逻辑与预案。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踏上哥亚王国土地的那一刻才刚刚开始。
夜幕再次降临，东海夜空中的星辰格外清晰明亮，如同碎钻洒落在黑色的天鹅绒上。海面平静如镜，倒映着星河，侦查艇仿佛航行在宇宙之中。
艾斯和路飞并肩坐在船头，林克则靠坐在主桅下，进行着例行的星图核对。
“艾斯，”路飞突然开口，打破了漫长的寂静，橡胶声音在夜空下显得很轻，“找到萨博后，我们去哪里？”
艾斯身体微微一僵，没有立刻回答。去哪里？海军回不去了，大海广阔，何处是家？
“不知道。”艾斯最终诚实地说，他侧过头，看着路飞在星光下显得格外认真的橡胶侧脸，“但无论去哪里，我们三个，还有萨博，都要在一起。”
“嗯！”路飞重重点头，橡胶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是当然的！我们可是兄弟！”
简单的对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林克抬起头，望向星空下的两人，冰冷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兄弟……这个词，或许就是他们在茫茫大海上，唯一且最坚固的坐标。
艾斯站起身，走到船头最前端，海风吹拂着他的黑发和衣角。他极目远眺，东方海平线的尽头，依旧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但他仿佛能感觉到，那片土地正在越来越近。他深吸一口口气，东海熟悉的、带着泥土和烟火气息的味道涌入肺腑，唤醒了许多尘封的记忆。
他想起和萨博、路飞一起在不确定物终点站搭建的简陋树屋，想起偷来的宝箱里那些不值钱却视若珍宝的“财宝”，想起结拜时喝下的那碗浑浊的“义兄弟之酒”，想起萨博说起外面大海时闪闪发光的眼睛，也想起……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
所有的记忆，最终都汇聚成一股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力量。
“萨博，”艾斯对着黑暗的东方，低声立誓，声音不大，却仿佛能穿透海风，直达彼岸，“等着我们。这次，我一定会找到你。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无论前面有什么，我都不会再放手。”
黎明前夕，天色最暗，也是星光最亮的时刻。
林克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定位测算，他指着海图上一个模糊的点，对艾斯和路飞说：“按照这个速度和方向，最迟明天黄昏，我们应该就能看到哥亚王国的海岸线了。首先看到的，应该是……科诺米群岛的轮廓，那里是不确定物终点站的延伸地带。”
不确定物终点站。这个名字让艾斯和路飞都沉默了一下。
“就从那里开始。”艾斯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东方海平线上，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黎明即将到来。
三人并肩站在船头，破旧的侦查艇承载着他们的重量，向着那片即将迎来曙光的海域，坚定不移地驶去。艾斯站在中间，帽檐下的眼神锐利如鹰，燃烧着追寻与守护的火焰；路飞站在他左边，橡胶身体挺得笔直，脸上是混合着天真与坚定的神情；林克站在右侧，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前方，大脑中已开始推演登陆后可能遇到的每一种情况。
风帆鼓胀，浪花轻溅。
他们驶离了海军的秩序，驶离了既定的轨迹，驶向了命运的漩涡中心。前方是故乡，是谜团，是久别重逢的希望，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与更残酷的真相。
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兄弟同行，航向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