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共享美食的此刻,司里也不时想起了阿碧。
那个把父亲带到他身边的。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感谢她。
明天,他一定要见她。
不。不止明天。
他想,一直见到她。
在今后的……每一天。
此时此刻,他就是这么想的。
父亲一边享受美食,一边给司里说了很多往事。但明显是有选择性的。
全是讲,这个国家有什么。哪些城市很好玩。他是如何喜欢这里,这里还有他的朋友。像家人一样的朋友。
德西虽然经历了那么多,但是他依然喜欢华国。
他给司里介绍的,全是这个国家的美好。
对司里来投资的想法,德西很支持。
他语气肯定地说,这里有最积极向上的氛围、有经济的活力、有开明睿智的政府,有海纳百川、包容各种文化的开放社会环境。
艾徳勒克家族,应该来。
“司里,这个国家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也幅员辽阔,有很高的经济弹性。他们曾经走错过路,但是,能迅速扭转。”
“这里有句俗语,叫船小好掉头。而这样一艘古老的大船,一旦掉头,向着真正的发展目标前进,就是直挂云帆济沧海、乘舟破浪、勇往直前。”
“孩子,我见过他们一无所有的时候,贫困潦倒、物质极度缺乏的时候,但是他们依然众志成城、团结一心,为了他们的国家,排除万难。”
“曾经,他们领导人奋斗的目的,是让人们吃饱饭。在世纪初的今天,他们要发展。
要发展成、不输于西方欧美那样、强盛的国家力量。你也看到了,人们朝气蓬勃、干劲十足,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
“司里。如果你想做你最爱、最感兴趣的那些事。就在这里吧。”
德西想起自己一身的机械知识,已经无用武之地了,既遗憾又心酸。
“二十多年前,我曾经想过来帮助他们,但是很遗憾,没有成功。
不过你会的。我相信你会的。
这里是有无限潜力的蓝海,一定会让艾徳勒克,同时获得财富和名望。”
本来就属意投资的司里,听到父亲都是这么支持他的经营动向,当然更高兴了。
父子俩相谈甚欢。晚餐后又在附近的街区散步了很长时间。
到九点多钟,司里依依不舍地把父亲送回家。
他坐出租车回了酒店。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
慕尼黑和北京有时差。下属们,都在随时等待他的布局和指示。
司里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和激动。无法入睡的他,发了很多封电子邮件,还打了好几个电话。
他对未来的生活,萌生了很多的设想。
里面,既有他的父亲。
当然,也有那个姑娘。
*
德西回到寂静的院落,司马春还没有回来。
他像往常一样,先烧了热水,给媳妇擦洗身上,整理得干干净净。
这些年虽然颠沛流离。可无论搬到了哪个地方,他天生都爱建立舒适的家园。
这么多年,李玉园始终在帮助他。
当他来到静城定居时,之所以租这个院子,是因为第一眼就看到,里面有两棵高大的核桃树。
他想起了杏奶奶讲过,她的家里有两棵核桃树。
他离开家,最后一次陪伴杏奶奶时,帮赵杏打了核桃,听她讲了家里核桃树的往事。
可是,从那一年开始,他再也不能回去看她了。
他每当想起祖父祖母、母亲、杏奶奶,都有一种刻骨的思念。
但是,回不去了。
媳妇,需要他。
媳妇在这里,也只有他了。
他不会离开的。
小院的卫生间里,已经安装了热水器、舒适的浴缸,毕可也随时可以淋浴。
目前他的体力,抱媳妇进浴缸,还是绰绰有余。
二十多年了,这一切他做得轻车熟路。
他不年轻了。
他的小可爱,也不年轻了。
但他依然这么爱她。
擦干净了那张岁月不侵、再也体会不到人间痛苦悲喜的脸。
他的嘴唇轻轻贴着她温暖的脸颊,先吻了吻。
“小可爱。”
他是来赎罪之人。
但上帝让他承受的痛苦,并非肉体上的。
而是精神上的。
所爱在眼前,却是隔山海。
不过,只要她还活着,还有着呼吸和温度,还在自己身边就好。
他轻轻坐在媳妇床边,对她温柔地倾诉着。
“小可,今天,司里来了。他找到我了。”
“我都没有想到,他竟然,能找到我……”
德西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蓝色眸子不由自主地,涌出来了泪水,小声啜泣着。
下午,司里在这个房间,也曾经对着他,难以克制地泪流满面。
而他当时看着司里伤心的眼泪,把自己的泪,生生憋了回去。
此时此刻夜深人静,对着媳妇,他可以好好流了。
这么多年,无论如何艰难困苦,只要媳妇还在身边,他就像有了精神支柱。
不管受了什么委屈,只要抱着媳妇说一说,那些让他疼痛的事,就能烟消云散。
司马春出生没多久,他先失去了教父。比尔死于疾病,葬于洪山村。
之后不久,混乱一起,比尔那座很简陋的墓也被毁了。教堂,也化为了灰烬。
他看着好友李大和,被唾骂、粗暴对待。
他曾经真心帮助过的人,将他视为敌人。
他出资筹建的蛋鸡场,被割了一种“尾巴”。
没有了教堂,就没有了容身之地。
有人让他住在村子、一处家徒四壁的空房子里。
里面什么都没有。仅有的几个好心人,给他送来了旧衣旧被。
还有人,总是偷偷周济他一些吃喝,但仅够裹腹。
他引以为傲的技术,被嗤之以鼻,没有人愿意用。
他得参加劳动,挣那些工分。
那时,他看着昏迷不醒的小可,拉着司马春的手,每天在她身边入睡。
媳妇,是他在这里唯一的精神支柱。
支撑他把他们唯一的儿子司马春,就这样在岁月煎熬的时光里,慢慢拉扯大。
每天,他都告诉媳妇,这世界上又发生了什么。
那样的生活,静默忍耐着过了好几年,直到最后某·帮倒台,结束混乱。
德西吻着毕可的指尖,声音里有着真实的脆弱和悲凉。
“小可,没见到他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竟然……是这么地爱他。”
“当见到他的时候,我羞愧……还后悔……。”
“快三十年了……我,对不起他。”
德西将脸埋进媳妇的手心里。
不知道是谁在温暖、安抚着谁。
“那您……,对得起我吗?”
一个带着醉意的熟悉声音,在身后响起。德西回头,见是司马春。
春刚才走路无声无息,却带着浓重酒气,身子也有些歪。
德西赶紧走过去,扶着他坐下来。
“孩子,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司马春不是嗜酒的人,但有些酒量。德西自己极少喝酒。
这孩子,酒量很像他的……曾祖父。
“爸爸,”司马春靠着沙发背坐着,深蓝的眼眸有些迷离。
他一句句地开始问,语气平静得像在喃喃自语。
既不愤怒,也无责备。只是倾诉着,他对人生那么多的不解。
“这么多年,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问过那么多次啊,爸爸……”
“我问过,我的爷爷、奶奶是谁,长什么样子。问过,你来自哪里……
我小时候,没有机会上学。等能上学了,功课又跟不上……”
“你会德语。但是,在我面前从来不说……”
“但我曾经听过,你跟妈妈,悄悄说德语……
可是你,从来都不肯教我,哪怕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