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春笑笑,对这个女孩子的好感,使他很快地将下午家里发生的不愉快,一扫而光。
“走吧,去合平门的三千里。”
*
那座朝式碳烤城人声鼎沸,虽已是午夜时分,但是在这座没什么夜市的城市里,这种时候这样好的生意,真是少见。
司马春和阿碧经历了排队、等位、收台等多道关卡,才终于能在一张、看起来一尘不染的桌前坐下。
“吃什么?”
“随便。”
阿碧觉得这么晚的时候吃东西,真是罪过,但是司马春的肠胃,似乎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每天午夜之后各种消费场所,就是他的乐土,半夜进食已经成了一个惯例。
阿碧突然问:“要不要给他们打个电话?我有你哥哥的号码。”
本来在专注摆放各种朝鲜小菜碟的司马春,突然一声大叫:“不要!”
引得邻桌的人面面相觑。
经过半个晚上的音乐熏陶,阿碧以为他的心情早已大好,可是冷不丁他这么大的反应,还是让她有些吃惊。
她不再言语,低下头默默地吃东西,却在心里很想找点机会,来打破这种沉默。
她发现司马春这个人,让人有些捉摸不透,明明好好的气氛,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坏情绪破坏了。
而这种破坏,也让你找不出所以然来。
“我有一个问题。”
一会儿,司马春就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开始问。
“你怎么会跟我哥哥认识的?你去德国留过学?”
“没留过。跟他相遇的那天,很巧。”
阿碧告诉他自己夜半跟踪,又受委托寻父,末了还问:“你见到他高兴吗?”
“高兴?”司马春的脸,因为喝了些啤酒而变得有些兴奋。
“我不高兴!”
“为什么?”阿碧还是要问。
司马春用一种很苍凉的目光看着她。
阿碧感觉到那目光中分明有一种悲哀,但是里面的伤感只持续了几秒,就被更强烈的一种恨意所替代了。
那种目光,能令人关联仇恨、妒忌,和所有的不善意。
想起司里和德西重逢的落泪。阿碧很难接受这种目光,因此语气不大自然地问:“你,为什么这么恨他呢?”
“我当然恨他!”
司马春冷冷的表情,忘了面前是他挺有好感的女孩子。
“他有着所有我没有的,又梦寐以求的东西。”
阿碧的心很疼地跳了一下,不过她快速地提醒道。
“可是。你也有、他没有,他也在梦寐以求的啊。”
“是什么?”
“你有父亲,他没有啊!”
这句话,司马春并不为之所动。
目光里依然闪着冷漠,他看着店里来来往往的人,语气突然变得充满了沧桑。
“小时候,我们总是没地儿住,得来回搬家。”
“因为没有钱,我们买不起吃的,总饿着。”
“我从小都没什么朋友,周围人都觉得我长得倍儿怪。那时,我爸常出去干体力活,赚来的钱,却全拿来给我妈看病。”
“我们的长相,别人都觉得我们象怪物。有友好的,也有不友好的,有欺负我们的,也有对我们好的人。”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熬到现在这样,可以唱歌挣钱,做我想做的事!我做了这么久的华国人,过了那么多年的穷日子,现在有一个穿着体面的有钱人……”
司马春想起了刚刚听到的,艾徳勒克家的几百年背景。他咬咬牙。
“一个外国有钱人……突然跑来找我们,说他是我的哥哥!”
“可是,那些我们受苦受难的日子,他在哪儿?我爸为给我妈治病,和我一起挨饿挨冻的时候,那会儿,他在哪儿呢?!”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有明显的悲伤,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容易使人情感失控,还是这时的司马春,真的处在往事不堪回首的伤心中,热泪顺脸颊缓缓流下。
阿碧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办好。
“可是,你想想,这不是他的错。”
“他不来找你们,是因为他找不到啊!”
阿碧还是努力地想让他明白。
“你父亲从来不让司里知道你们的消息,他第一次自己来,凑巧碰到我,又委托我来找你们,他还是很有诚意的。”
“如果他知道你们过得这么不好,他也一定很难过。现在,他找到你们了,你们就可以一家团圆了。”
“你不必恨他,因为,他没有错啊。”
人和人之间有很多种感情。很多情况下,不同经历,不同背景的人,原本都可以成为很好的交流对象。
但司马春是一个性格相对来说,比较脆弱的人。以他的心态去承受这样一种,说不上是大悲大喜的变化,终归还是有些突然。
阿碧想到这一点,对他的反应也不禁释然。
可是却又听他说:“什么大团圆!根本就是他们父子团圆!”
阿碧这才继续吃了一惊。
司马春没有理会她,继续说道:“从小,我妈就这样了。我爸在我印象中,关心我妈比我多。他总是挣钱给她买药治病,陪她说话,可她是一个植物人!”
“你对她再好,她也感觉不到!可是我呢?我活生生地在那里,我爸却很少理我,很少跟我说话……”
他的眼里噙满了泪,似乎真因为喝了酒而情绪失控,无奈的司马春,此时只想将自己童年时的所有委屈,都告诉面前的这个女孩。
“我妈这样了,怎么着我跟我爸,也是相依为命吧,可是我爸呢?我有时感觉他压根就没把我,当儿子看……”
“怎么会?”阿碧觉得不说话劝慰,都不行了。
“我问过好多次,我妈怎么会这样?我爸呢,他总是敷衍我。
小时侯会说,你是小孩子,不要问太多。
后来每次问到,他干脆就改说别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是他儿子啊!有什么事可以瞒着我?”
“那时侯,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如果他的确不愿意对儿子说,也可以。
可是现在司里来了,他却要和他单独谈谈!
那我呢?这么多年,我究竟是不是他的儿子!”
司马春显然说到了伤心处,突然泪流满面。
阿碧绝对想不到,自己在这个城市孤独的生活,因为这个复杂家庭的出现,而变得这么有探索意境。
此刻,她其实也是一头雾水,毕竟对他们的过去,原本是一无所知。
她静静地做着一个出色的倾听者,心里,渐渐地对司马春有了一些同情。
那舞台上飞扬自由的他,内心却隐藏着这么多的痛苦。
这么不幸的童年,现在的年轻人身上,很少见到了。
司马春的心里,留着这么多的伤痕。
阿碧想起了自己。
自己的父母和家。
突然感觉心跟他靠得很近,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当你深入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发现他有着那么多你希望解开的谜,这样一个人,对你就构成了一种魅力。
阿碧此时,对面前的司马春充满了兴趣,引起了一些共鸣。
她不知道怎么劝慰才好,只得看着司马春一口口地闷着啤酒。
“好了,往事都过去了。”
“不要这么伤心了。”
“那就不想了。来,喝酒吧。干杯 !”
*
晚餐时分,德西想跟两个儿子聚个餐。
给司马春打过电话,但春不接。
那并不是工作时间。对次子的这些情绪,德西有些感知,也能理解。
但现在,他不好解释。
司里今日的出现是如此突然,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的确也需要跟司马春,好好谈谈。
之前他们父子二人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是要告诉他一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