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响的宏大嘶语——“找到你了”，像一把无形的，由时空与法则锻造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陆寒的灵台之上。
“噗——”
陆寒的身体猛地一弓，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洒在了藏书阁那历经百年沧桑的黑色地板上，如同一朵瞬间绽放又迅速枯萎的血色梅花。
他的眼前，那片无尽的黑暗与那双冷漠死寂的金色竖瞳，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藏书阁内昏黄的灯光，以及秦妖那张因惊骇而瞬间失色的脸。
“陆寒！”
秦妖惊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的感觉，冰冷刺骨，仿佛怀里抱住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刚从万年冰窟里捞出来的寒铁。
陆寒的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比他之前耗尽七十年阳寿时还要可怕。他的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凝结了一层细密的白霜，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渗透着一股让人灵魂为之冻结的死寂之气。
“怎么会这样？！”秦妖彻底慌了神。
她只是打开了藏书阁的门，陆寒甚至还没踏入第二步，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这股气息……这股仿佛来自世界尽头，凌驾于一切生死之上的恐怖威压，她只在师父提及某些禁忌存在时，才从师父的描述中窥见过一鳞半爪。
“师父！”秦妖抱着陆寒冰冷的身体，对着门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呼喊。
几乎在她声音落下的瞬间，一道残影便从庭院中一闪而至。秦姓老人那张清癯的面容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惊骇。
他一步跨入藏书阁，目光落在陆寒身上，瞳孔骤然收缩。
“是‘祂’……”老人嘴唇哆嗦着，吐出了一个让秦妖感到无比陌生的音节，“那份‘馈赠’的源头……祂竟然能隔着时空壁垒，直接锁定陆寒！”
他快步上前，伸出两根干瘦的手指，闪电般点在陆寒眉心的印堂穴上。一股雄浑温润的内劲，试图渡入陆寒体内，驱散那股死寂之气。
然而，那股内劲刚一进入陆寒的经脉，就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那股更加宏大、更加古老的死寂之力吞噬得一干二净，甚至还有一股反震之力顺着老人的指尖传了回来。
“唔！”老人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眼神里是化不开的震惊。他修炼了一辈子的“浩然气”，在面对这股力量时，竟然连一丝一毫的抵抗之力都没有。
这已经不是力量层级的差距，而是生命维度的碾压。
“师父，陆寒他……”秦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闭嘴！镇定！”老人低喝一声，强行压下心头的震动，大脑飞速运转。
不行，常规的法子根本救不了他。陆寒的灵魂，已经被那个恐怖存在标记了。那股死寂之力，正在从根源上，磨灭他的生命印记。如果不尽快斩断这丝联系，不出半刻钟，陆寒就会彻底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神仙难救。
斩断联系……
老人的目光，猛地扫过整个藏书阁，最终，落在了通往第三层的那座狭窄的木制楼梯上。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决绝，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准备押上自己性命的赌徒。
“妖丫头，把他扶到楼上去！”老人沉声命令道。
“第三层？”秦妖闻言一愣，“可是师父，那里是……”
“没有可是！”老人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能救他的，只有他父亲当年留下的东西！”
秦妖不敢再多问，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半拖半抱地将已经失去意识的陆寒，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座通往禁忌的楼梯挪去。
楼梯很窄，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沉重。
每上一级台阶，秦妖都能感觉到，陆寒身上那股死寂之气就变得更加浓郁一分，而他身体的温度，也随之下降一分。
当她终于将陆寒拖上三楼时，她的额头上已经满是香汗，而陆寒的身体，已经冷得像一块冰坨。
藏书阁的第三层，与下面两层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书架，只有一个空旷的，由某种不知名的黑色金属打造的房间。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同样材质的黑色供桌。
供桌之上，没有牌位，没有香炉，只静静地悬浮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由无数道银色光线交织而成的，复杂到极致的立体符文。
那符文，仿佛是一个微缩的星系，每一道光线都在以一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流转，散发着一股镇压万古，封锁时空的可怕气息。
而在那符文的核心，一点豆大的，漆黑如墨的“黑点”，正在不停地跳动、膨胀、收缩，像一颗被囚禁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散发出一股让人灵魂悸动的，邪异而恐怖的力量。
“这就是……‘归墟’的封印？”秦妖看着那枚符文，喃喃自语。
她能感觉到，陆寒身上那股死寂之气，与这枚封印核心那“黑点”散发出的力量，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其本质，却有着一丝诡异的同源性。
“把他放到供桌前的蒲团上。”秦姓老人也跟了上来，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
秦妖依言照做，将陆寒扶正，让他盘膝坐在了那个黑色的蒲团上。
老人走到供桌前，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银色的符文，眼神复杂，有敬畏，有沉痛，也有一丝决然。
“陆正华，你我相交一场，今日，老夫便借你留下的后手，救你儿子一命。希望你泉下有知，不要怪我。”
他低声呢喃了一句，随即，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
“噗！”
一口精血，喷在了那枚悬浮的银色符文之上。
“嗡——”
整个三楼的黑色金属墙壁，在这一瞬间，同时亮起了无数道与那符文同源的银色光路！
那枚吸收了老人精血的符文，光芒大盛！它流转的速度，猛然加快了百倍不止！
而它核心处那枚跳动的“黑点”，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也开始疯狂地膨胀、挣扎，一股比之前强大了十倍不止的，充满了毁灭与混乱气息的力量，轰然爆发，试图冲破符文的束缚！
“以血为引，开九宫，逆转乾坤，封！”
老人双手结出一个繁复的手印，对着那枚符文，猛地一指！
那枚剧烈旋转的银色符文，竟从上面，分出了一缕细如发丝的银色光线，如同一条灵动的银蛇，跨越虚空，精准地，连接到了盘膝而坐的陆寒眉心！
“啊——！”
原本已经昏死过去的陆寒，在被那缕银线连接的瞬间，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的嘶吼！
他的身体表面，一边，是那股来自“馈赠”源头的，冰冷死寂的黑色气流；另一边，则是这道来自“归墟”封印的，充满了毁灭与混乱的银色能量。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恐怖的“里世界”之力，以他的身体为战场，展开了最直接，最狂暴的冲撞！
“滋啦——”
黑气与银光，在他的皮肤表面疯狂地交织、碰撞、湮灭！
陆寒的身体，像一个被吹到了极限的气球，时而膨胀，时而收缩。他的皮肤，寸寸龟裂，一道道血痕从裂缝中渗出，瞬间又被那冰冷的黑气冻结，或是被那狂暴的银光蒸发。
他的身体，正在崩溃！
“师父！”秦妖看得心胆俱裂，她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场景。
“别过来！”老人厉声喝道，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陆寒，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赌的，就是用一种毒，去攻另一种毒！
用“归墟”那混乱无序的毁灭之力，去冲击、斩断“馈行”源头那道锁定陆寒灵魂的死亡印记！
这是一步险棋，一步走错，陆寒就会当场被两股力量撕成碎片，魂飞魄散！
可这也是唯一的生路！
“陆寒！守住灵台！守住你自己的意识！”老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试图唤醒陆寒那即将被磨灭的意志。
此刻的陆寒，正漂浮在一片无尽的黑暗虚空之中。
他的灵魂，像一叶随时都会倾覆的扁舟，在那双金色竖瞳的注视下，正在一点点地消融、分解。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在流逝，情感在消失，连“自我”这个概念，都在变得模糊。
他即将，被彻底“抹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熟悉的，带着无尽焦急与关切的咆哮，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劈入了他的灵魂深处。
“守住意识！”
紧接着，一股同样狂暴、混乱，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力量，从另一个方向，狠狠地撞了进来！
如果说，那金色竖瞳的力量，是秩序的、冰冷的、绝对的“死亡”。
那么这股新来的力量，就是混乱的、狂暴的、无序的“毁灭”。
“轰！”
两股力量，在他的灵魂之海中，轰然对撞！
陆寒那即将消散的灵魂，被这股巨大的冲击波，狠狠地抛飞出去。
剧痛！
难以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撕裂成亿万碎片的剧痛，让他那已经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是谁？
我是陆寒！
这个念头，像一颗火种，在他那冰冷的灵魂深处，重新燃起！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
他看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两股恐怖的力量，从两个方向，疯狂地拉扯、撕裂。
一边，是那双高悬于无尽虚空之上的，冷漠的金色竖瞳。
另一边，则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漆黑的漩涡。
他的身体，就是战场。
而他自己，就是那个即将被战争碾碎的，可怜的蚂蚁。
不！
我不是蚂蚁！
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最本能的求生欲，以及那股不甘被任何人当做棋子和战场的滔天怒火，在他的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命运要被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鬼东西主宰？！
凭什么我的身体要成为你们的战场？！
“都给我……滚出去！”
陆寒的灵魂，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却又震动了整个虚空的咆哮！
就在这一刻，他体内，那股一直被他用来预测K线，被他视作天赋，被秦姓老人称作“馈赠”的神秘力量，仿佛受到了他这股不屈意志的感召，第一次，不再是被动地预警，而是主动地，爆发了！
一股介于“存在”与“非存在”之间的，凌驾于时间和空间之上的，独属于陆寒自己的力量，从他的灵魂核心，轰然苏醒！
这股力量，并不强大，甚至可以说很弱小。
但它的本质，却无比的……高贵！
它像一个刚刚睡醒的帝王，面对两个在自己寝宫里打架的粗鄙武夫，发出了自己的谕令。
霎时间，那两股还在疯狂撕扯陆寒灵魂的恐怖力量，竟同时一滞！
无论是那金色竖瞳的“死亡”之力，还是那“归墟”漩涡的“毁灭”之力，在那股苏醒的“帝王”之力面前，都仿佛老鼠见了猫，下意识地，产生了一丝……畏惧！
它们，停下了争斗。
然后，在陆寒那不可思议的“注视”下，那两股力量，竟开始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从他的灵魂中，退了出去！
藏书阁三楼。
秦姓老人和秦妖，正无比紧张地看着那个在生死边缘疯狂挣扎的男人。
就在他们都以为陆寒即将支撑不住，要爆体而亡的时候。
异变，陡生！
陆寒身上那股狂暴交织的黑气与银光，竟毫无征兆地，平息了下来。
那道连接着陆寒眉心与“归墟”封印的银色光线，“啪”的一声，断开了。
陆寒身上那些恐怖的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他那冰冷的身体，也开始缓缓地，恢复温度。
一切，都回归了平静。
仿佛刚才那场毁天灭地的能量风暴，只是一场幻觉。
“这……这是怎么回事？”秦妖看得目瞪口呆。
秦姓老人的脸上，也写满了茫然与不解。
他明明失败了，陆寒为什么……活下来了？
就在这时，盘膝而坐的陆寒，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邃，幽暗，仿佛蕴藏着一片星空。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在那片星空的中央，多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却又璀璨到极致的……金色。
他看着眼前的秦姓老人，看着他身后的秦妖，又看了看那张供桌上，依旧在缓缓旋转的“归墟”封印。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完好无损的，甚至比之前更加晶莹剔透的手掌。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藏书阁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刚才……是谁，在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