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科学》的专访团队效率极高，三天后便抵达了苏黎世。拍摄地点选在了沈聿怀工作的研究所，一间采光极佳、充满学术气息的会议室。柔光板、反光伞、长枪短炮将这里暂时变成了一个专业的摄影棚。
沈聿怀换上了一身定制款的深蓝色西装，剪裁合体，衬得他肩宽腰窄，气质清贵冷峻。化妆师只是为他简单修饰了面部轮廓，强调了那份天生的疏离感与睿智。他坐在背景板前，面对镜头，神情是惯常的平静，回答问题时逻辑清晰，用语精准，将复杂的“双向脱敏”理论和“关系场”概念阐述得深入浅出。
连见多识广的李明主编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暗自点头。这位年轻的天才医生，确实名不虚传。他身上有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仿佛任何风浪都无法再撼动他分毫。
温念初作为特邀的“另一半”，安排在专访的后半段。她坐在稍远处的休息区等待，看着在聚光灯下沉稳自如的沈聿怀，心底涌动着难以言喻的自豪与爱意。她知道，他能如此坦然地坐在这里，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胜利。
轮到她的部分，她走到沈聿怀身边的椅子坐下。她没有刻意打扮，穿着简单的白色针织衫和牛仔裤，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气质干净又灵动。
当李主编的问题开始触及他们相识、互助治疗的过程时，气氛变得更加柔和。温念初讲述着她如何从那个感受不到爱与温度的黑白世界里，被他一点点牵引着走出来。她的语言不如沈聿怀专业，却带着摄影师特有的画面感和真挚的情感。
“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坏的，是一台无法对焦的相机。”她看了一眼身边的沈聿怀，眼神温柔，“是他告诉我，我不是坏了，只是镜头蒙了尘。而他，愿意陪我一起，把灰尘一点点擦干净。”
沈聿怀静静地听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前方的地板上，但周身那种冰冷的距离感，在她的话语中悄然融化。
李主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他顺势问道：“沈博士，我们都知道，您本人也曾深受心理问题的困扰。在治愈温小姐的过程中，您自身的改变，是否也是一种必然？”
这个问题有些尖锐，直接指向了沈聿怀最私密的领域。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所有工作人员都屏住了呼吸。
沈聿怀缓缓抬起头，他没有回避李主编的目光，也没有看温念初，而是直视着镜头，仿佛要通过镜头，看向所有可能抱有同样疑问的人。
“不是必然。”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是她，用她的勇敢，她的纯粹，她的……不顾一切，强行在我的世界里，凿开了一扇窗。”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选择了最直白的表达：“我的改变，源于她。是她治愈了我。”
这句在纽约峰会上曾引起轰动的话，在此刻此景，对着国内最具影响力的科学媒体再次说出，分量更重。它不仅仅是一句情话，更是一个顶尖心理学家对自身案例的坦诚剖析，是对“治愈关系双向性”最有力的实证。
温念初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沈聿怀放在膝盖的手背上。
肌肤相触的瞬间，沈聿怀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不是排斥，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被触及到某种隐秘开关的反应。他的指尖甚至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反应快得如同错觉，除了紧挨着他的温念初，几乎无人察觉。温念初心里咯噔一下，一股莫名的担忧悄然升起。他的接触洁癖，不是已经好了吗？
专访在一种感动与震撼交织的氛围中圆满结束。送走采访团队，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沈聿怀站在原地，微微松了松领带，似乎卸下了某种重担，但眉宇间却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累了？”温念初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
沈聿怀摇摇头，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怀抱是温暖的，但温念初却能感觉到他胸膛下，心跳的频率比平时稍快，肌肉也有些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没事。”他低声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温念初没有追问，只是更紧地回抱住他，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她隐约感觉到，那场专访，那些直刺内心的追问，或许在无意中，触碰到了他某些尚未完全愈合的旧痕。
回到公寓，沈聿怀径直走进了书房，说是要处理几封紧急邮件。温念初在厨房准备晚餐，心里却总有些放心不下。
果然，在她切菜的时候，隐约听到书房里传来一声压抑的、类似东西掉落的闷响。
她心头一紧，立刻放下刀，擦了擦手，快步走到书房门口。门没有关严，她透过门缝看去——
沈聿怀并没有在处理邮件。他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背影僵硬。地上，是他平时最喜欢的那只陶瓷咖啡杯，已经摔得四分五裂，深褐色的咖啡渍溅在地毯上，像凝固的血。
而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紧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正在微微颤抖。
他在克制。
克制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
温念初的心瞬间被揪紧。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沈聿怀猛地回过头。在看到她的瞬间，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近乎狰狞的暴戾与痛苦，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但残余的赤红和混乱，却无法立刻掩饰。
“怎么了？”温念初的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他。
沈聿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大半清明，只是那疲惫感更深了。他扯了扯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却显得有些勉强。
“没什么，手滑了。”他声音沙哑。
温念初没有相信。她走到他面前，没有先去管地上的狼藉，而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掰开他紧握的拳头。他的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形印痕，有些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他不是手滑。他是在用疼痛，对抗内心翻涌的恶魔。
“是因为今天的采访吗？”她抬起泪眼，心疼地问，“那些问题，让你想起不好的事了，对不对？”
沈聿怀看着她眼中的泪光和毫不掩饰的心疼，抵抗的壁垒轰然倒塌。他颓然地叹了口气，将她紧紧搂住，声音里带着一丝挫败和不易察觉的脆弱。
“我只是……只是在那瞬间，回答问题时，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了……他（沈镇宏）的脸。”他将脸埋在她颈窝，呼吸沉重，“我以为我已经放下了，但那些记忆的碎片，就像这地上的瓷片，不知道哪一块，就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候，扎你一下。”
温念初明白了。极致的坦诚，需要撕裂旧日的伤疤作为代价。他在全世界面前承认她的治愈，也等于再次直面了自己最不堪的过去。那场专访，看似是他的胜利，实则是他又一次深入虎穴的心理搏斗。
她抱紧他，语气坚定无比：“沈聿怀，你看，碎片扎伤了你，但你还在站着。你没有倒下。而且，”她顿了顿，声音温柔而有力，“你有我。我会帮你一起，把这些碎片，一块一块，都扫干净。”
她不再是需要他庇护的雏鸟，她是他可以依靠的战友，是他披荆斩棘时，最贴身也最坚韧的软甲。
沈聿怀在她的话语和拥抱中，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他嗅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感受着她坚定不移的支持，内心那片因旧日阴影而掀起的波澜，终于慢慢回归平静。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力量：“嗯。”
就在这时，沈聿怀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加密渠道的新信息预览弹出——
【目标狱中试图传递信息，接收方指向巴黎。与温小姐巡展时间地点存在重合。建议提高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