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耳空着的地方还在发烫,像是有根烧红的针在皮肤底下来回划动。我抬手按住那里,指尖碰到旧伤的疤痕,一阵刺麻顺着神经窜上来。远处校长室的灯已经灭了,可那首歌的余音还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也咽不下去。
陆绾绾就跪在我前面两步远的地方,抱着她的八音盒。她指甲缝里的银沙正在慢慢凝固,变成一条细小的胶卷形状,贴在掌心。她的嘴一张一合,没有声音,但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见。
“第七实验体云星月,启动程序。”
这句话从她嘴里冒出来的时候,我的项圈猛地一震。不是电流,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像小时候发烧时那种骨头缝里往外冒冷汗的感觉。眼前画面一闪——五岁生日那天,母亲把一块蛋糕推到我面前,奶油上插着蜡烛。她笑着,手指在桌下轻轻一划,一块青铜楔子滑进了蛋糕底部。
我没吃那块蛋糕。
但现在这个记忆不是我想起来的,是被人塞进来的。
我咬住牙,用力掐了一下手臂。疼,说明我还在这具身体里。项圈还在震动,频率越来越快,我能感觉到其他E级生的位置,他们也在经历同样的事。有人在哭,有人撞墙,还有人撕扯脖子上的金属环,直到皮肉翻出来。
这不是攻击。
这是唤醒。
我盯着陆绾绾手中的八音盒,它还没响,但它一定是源头。刚才最后一句歌落下时,右耳的灼热和这盒子的动作同步了。差了零点三秒,不多,但足够让我察觉。
我往前挪了一步。
脚刚落地,项圈突然收紧,耳边炸开一段音频——是我六岁那年第一次考试失败后,躲在厕所里哭的声音。母亲找到我,蹲下来给我擦眼泪,说:“别怕,妈妈永远记得你。” 那时候我以为她在安慰我,现在我知道,她在记录。
我又走一步。
这次浮现的记忆是我在医院醒来,身上连着管子,医生说我昏迷了三天。母亲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一页页翻过去,上面全是我的名字,写着不同的日期和编号。
“第七次意识剥离完成。”
“记忆重置成功。”
“情感模块反应正常。”
我停下脚步,呼吸变重。这些不是回忆,是数据回放。有人把我小时候的经历全录了下来,做成触发信号,埋进系统底层。而现在,这个八音盒就是钥匙。
陆绾绾的身体开始变淡,像被风吹散的雾气。她的时间回溯系统在反噬,存在正在被抽走。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她成了传输节点。
不能再靠近了。
我闭上眼,把注意力沉下去。诡语系统在体内运转,像一条暗河。怨气值还剩105点,八次逆命改写的机会。我不敢用,一旦触发规则篡改,系统会立刻判定异常,那些克隆体可能当场销毁。
但我必须打断这段传播。
我抬起手,在空中画了一道符文。不是为了改写规则,而是屏蔽声波中的情感共振。怨气值缓缓流失,第一点消耗出去。
八音盒咔哒一声,盖子弹开一条缝。
里面的胶卷露出半截,旋转着,发出轻微摩擦声。然后,一个声音传了出来。
“第七实验体云星月,觉醒程序启动。”
是母亲的声音。
冷静,平稳,像在念一份实验报告。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E级生的项圈同时爆发出童年最深的记忆音频。有人尖叫,有人跪地抱头,还有人直接倒在地上抽搐。整个校园像是被按下了播放键,无数段私人记忆在夜色中交错播放,拼成一张巨大的网。
我知道了。
这不是广播。
这是激活指令。
每一个E级生都是实验的一部分,而我是第七号,主样本。他们用我们的记忆做密钥,用情感波动当能量源,准备重启某个早已关闭的程序。
我盯着那半截胶卷,右手慢慢伸向耳朵。旧耳坠不在了,被我用来封存阿絮的核心意识。但现在残留的接口还能用。
我把指尖压在耳垂伤处,用力一按。
一阵剧痛袭来,左眼银光剧烈闪烁。诡语系统接收到断续信号,开始追溯连接来源。画面断断续续闪现:地下实验室、红色按钮、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围在玻璃舱外,舱里躺着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眼睛紧闭。
她手腕上刻着数字:7。
“开始注入怨气流。”
“神经系统反应良好。”
“意识锚点稳定。”
我猛地睁眼,冷汗滑进衣领。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破窗而入。
是谢无涯的玄铁剑。
它没有主人操控,直冲校长室穹顶而去,目标正是观测之眼。剑身嗡鸣,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牵引。
我抬头看去,眼球静静悬浮在天花板上,虹膜微微转动,似乎已经察觉威胁。
下一秒,一道金光从虹膜边缘射出。
阿絮的灰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半空,凝聚成盾形挡在剑前。那是他最后残存的意识,从排水沟壁的缝隙里爬出来的。金光撞上阴影,发出刺耳的撕裂声,灰影瞬间崩解一角,但还是让剑尖偏移了七度。
剑擦着眼球核心掠过,钉进旁边的墙体。
碎石掉落。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道金光消散。它和冰雕祭坛上的符文同源,是系统本身的防御机制。八音盒触发了高权限指令,导致所有绑定者的行为都被预设程序劫持。谢无涯的剑失控了,阿絮的残影也被迫响应。
它们不再属于我们。
它们现在听系统的。
我低头看向陆绾绾。她已经倒在地上,八音盒自动闭合,银沙退回到指甲缝里。她的脸很平静,像是完成了某项任务。
我走过去,蹲下身,从盒子里抽出那半截胶卷。它很轻,摸上去像干枯的叶子。我把它攥在手心,温度立刻升了起来。
左眼又开始疼。
银光不停闪烁,像是系统在警告我不要再深入。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母亲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那些克隆体睁着眼睛哼歌的画面挥之不去。她们不是复制品,她们是信使。
而我现在拿到了信。
我站起身,面向校长室的方向。风没起,树叶不动,整个校园安静得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
我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我不需要再等信息完整。
我要进去,亲手打开那份二十年前的档案。
我闭上眼,开始调动冥想状态。意识一点点下沉,身体变得轻飘,周围的现实开始模糊。诡语系统在我的感知中展开,像一张网,连接着所有鬼怪的低语,连接着每一份怨气反馈。
就在即将完全进入的刹那,我听见了一声轻响。
来自手里的胶卷。
它在震动。
像是里面还有未播放的内容。
我的手指微微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