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丞相对视一眼,二人的目光又同时看向右边的肖铭。
他们都快忘了靖朝已经多久没有夷三族这样的罪责了。
肖铭自入朝以后,就一直闭着眼睛,明显没打算参与此事。
可这中间又涉及到文官集团巨大的利益。
在他们看来,武官不服管教、嚣张跋扈,夷三族很正常。
但魏州知府是文官,文官读圣贤书,想的都是报效君王,平定天下。
文官可以落寞,但读书的根基不能断!
右丞相看了一眼身边的一个御史,想以他的口舌来阻止皇帝的决定。
只是他的脚刚迈出文官队列,赵高手里的剑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知道各位臣工都要劝朕三思,还会拿出一堆典故来让朕改变主意。这些年朕听够了,朕不想再听那些圣人之言。要么他们三族死绝,要么朕今日自绝于这大殿之上。”
下面的朝臣目瞪口呆,左右丞相的眼珠都快要炸开!
文官们最在乎的是什么?
是名声,是万古流芳。可过了今天,他们俩算什么?史书要如何书写今日之事?
肖铭难得地睁开眼,看了一眼一脸决绝的皇帝。
如果他敢在自己的脖子上拉开一个口子,他肖铭还佩服他有骨气。
想什么就来什么。赵高见左右丞相站在原地未动,手里的宝剑下拉一寸,鲜血顺着脖子流进明光铠里。
肖铭的眼睛睁大,很快又内敛下去,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左右丞相——今天两位丞相要不“乞骸骨”,这天下的唾沫都能淹死他们。
肖铭觉得今天自己的嘴开了光。他刚这样想,左丞相跪在地上,头上的乌纱帽缓缓取下,双膝跪地:“陛下何故如此?
是老臣上了年纪,窃取高位又老眼昏花,疏漏了消息,致使忠勇之师蒙难,小人勾连蛮族造反。
忠良蒙难,罪在臣工,还请陛下一同治老臣的罪。”
肖铭看到还在以退为进的左丞相,心里没来由地想笑。
他一边冲向御阶,一面大喊着御医,声音大得整个大殿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龙椅之前已经一片混乱,但赵高的剑还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只有秉笔太监一个人靠得稍微近一些,不停地劝说着赵高。
肖铭转过身子,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左丞相,对着门外的御林军大声道:“陛下有命,着御林军捉拿叛贼石猛、石进,及三族之内所有亲眷,押入天牢,等候陛下处置!”
肖铭本就是大将军,有统领御林军的权利,他一开口,又有皇帝口谕,御林军上前唱诺,很快就离开。
肖铭一开口,左丞相的身体瞬间瘫在地上。
出门之前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之事会变成这样。
文、武、皇权本就该是相互平衡的,今日这一出好戏,和肖铭的临时倒戈,却是给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赵高被人搀扶走了,肖铭缓缓回到自己的位置。
秉笔太监喊了一声“陛下身体有恙”,“退朝”两个字一出口也匆匆走了。
头上没有人看着,文官们迅速围成一圈,将左丞相搀扶起来。
面对周边的嘘寒问暖,左丞相谁也没有理会,推开人群走到肖铭中间,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肖铭。
“大将军今日之举,就不怕火烧到自己的屋檐上?”
在肖铭看来,自己儿子的死和这些人脱不了关系,本就是仇家。
他的官职比左丞相还高半级,他斜眼看着左丞相:“自去年开始,丞相可曾见过我家房檐上的火熄灭过?左丞相的眼睛不要总看在朝廷之上,也该往外面看一看。你我同朝为官,你袍服上刺的是禽,我袍服上刺的是兽。看似我们文武不同,但皆是衣冠禽兽。你我同乘一船,只有风平浪静的时候,手里的那点东西才有意义。如果有一天,风高浪急,东西丢了,命都保不住,左相大人又该如何自处?”
肖铭说道此处笑了笑,笑得很开心:“如今内忧外患并起,都把陛下逼得拔剑自绝了。古往今来,左丞相当属第一人。我想今日之事,不用个把时辰,就会全城皆知。”肖铭对着在场的所有文官都笑了笑:“肖某再次恭喜各位圣人子弟,你们皆要名垂青史了。”
肖铭说完,不再理会那群面如死灰的文官,整了整自己的袍服,率先大步向殿外走去。
肖铭迈着八字步,弯曲了多日的脊梁,今日终于又挺了起来。
但他最后那几句话,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扎进了每一个文官的心窝里。
“衣冠禽兽”——这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却从未有人敢在朝堂之上如此赤裸裸撕破的脸皮。
“风高浪急”——更是最直接的警告。蛮兵叩边,流民作乱,皇帝不惜以死相逼,这艘船已经不再是他们随意摆弄的方舟,随时都有破碎的风险。
“名垂青史”——这更是最恶毒的诅咒。史官会如何记载今天?皇帝被臣子逼得要拔剑自刎。
而他们这些“读圣贤书”的臣子,就是那逼君的罪魁祸首!千百年后,他们依然将被钉在耻辱柱上!
左丞相本是质问肖铭而来,却被肖铭的话噎得脸色涨红。
左丞相的身体晃了几晃,他一生钻研权术,爱惜羽毛胜过性命,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又何曾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名留青史”?
看着肖铭离去的背影,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个人也摇摇欲坠!
右丞相赶忙上前扶住他,低声劝慰:“元辅,保重身体要紧,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可又如何从长计议?皇帝用最极端的方式逼他们做决议,肖铭临阵倒戈、亲手执行。
他们文官集团不仅没能保住自己的权益,反而被皇帝将“逼君”的滔天罪名扣在了他们头上。
政治上的惨败,叠加道义上的破产,今日之局,已是彻头彻尾的一败涂地。
左丞相恨啊!明明只是魏州知府一人的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般模样?
一切还是归咎于一个贪字上,文官们想要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