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短信,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孙磊脑中那片名为“绝望”的浓雾。
他几乎是痉挛般地收回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惨白的脸上,瞳孔因恐惧而急剧收缩。妻子正担忧地看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与不安。
“谁发来的短信?老孙,你脸色怎么比刚才还难看?”
“没……没什么。”孙磊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一个……一个卖保险的,发错了。”
这是一个拙劣到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谎言。他不敢看妻子的眼睛,仓皇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像是要逃离某种审判。
“我……我累了,先去洗个澡。”
他几乎是逃进了卫生间,反锁上门,将自己与妻子的目光隔绝开来。冰冷的瓷砖抵着他的后背,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想活命,想还清那三十万。
明天中午十二点,城南公园,湖心亭。
一个人。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反复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这是谁?
是九哥的新花样吗?用这种方式把自己骗出去,然后……他不敢再想下去。
可九哥的行事风格,向来是简单粗暴的,充满了直接的暴力与威胁,何曾用过这种故弄玄虚的手段?
如果不是九哥,那会是谁?
一个知道他欠了三十万,还知道他想活命的神秘人。
这人,就像一个潜伏在暗处的幽灵,窥探着他生活中所有狼狈不堪的角落。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四面八方伸来,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镜子里,是一张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脸,憔悴,惶恐,眼球里布满了血丝。
他想到了儿子。下个月就要交的择校费,那是他答应过妻子的,一定要让儿子上最好的初中。
他又想到了妻子。那个跟着他从农村出来,吃了半辈子苦,至今还住在单位分的旧楼里,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的女人。
他不能出事。
这个家,他是唯一的顶梁柱。柱子要是塌了,整个天就都塌了。
去,还是不去?
去,可能是个陷阱,是龙潭虎穴。
不去,三天之后,九哥的威胁就会变成现实。
这个夜晚,孙磊彻夜未眠。他躺在床上,身边的妻子早已沉沉睡去,呼吸均匀。他却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每一次翻身,骨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惨白的光带,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这个夜晚剖开,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现实。
第二天一早,孙磊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像个游魂一样,机械地洗漱、穿衣。
妻子在厨房里忙碌着,端出热腾腾的粥和包子。
“昨晚没睡好?眼圈这么重。”妻子心疼地给他盛了一碗粥,“要不今天请个假吧,看你这精神状态,开车不安全。”
“没事,我没事。”孙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昨晚想了点事。”
他低头喝粥,滚烫的粥,却暖不热他冰冷僵硬的肠胃。
八点整,他准时出现在楼下,那辆黑色的奥迪A6,在晨光下安静地停着。
八点一刻,周海东挺着微凸的肚腩,打着哈欠从楼道里走了出来。
“小孙,早啊。”周海东随手将公文包扔进后座,语气里带着惯常的随意与使唤。
“厅长早。”孙磊恭敬地应着,拉开车门,等周海东坐稳后,才轻轻关上。
车子平稳地汇入早高峰的车流。周海东在后座闭目养神,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的送风声,嘶嘶作响。
孙磊握着方向盘的手,全是冷汗。
他偷偷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
周海东的脸在光影中明明灭灭,那张平日里看起来威严而和善的脸,此刻在孙磊眼中,却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想起了这些年,自己拉着这位厅长,去过的那些高档会所,见过的那些老板,听到的那些酒桌上心照不宣的“交易”。
那些他曾经以为离自己很遥远,只是当个故事听听的脏事,此刻却像一根根毒刺,扎进了他的脑子里。
那个神秘的短信发送者,会不会就是厅长的某个对头?想利用自己,来扳倒厅长?
这个念头一出来,孙磊吓得浑身一哆嗦,脚下差点踩错了油门。
“怎么了?”后座的周海东,被这轻微的颠簸惊醒,不满地睁开了眼睛。
“没……没什么,厅长,前面有辆车突然变道。”孙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解释。
周海东“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随口说道:“今天下午省里有个会,两点开始,估计要开到五点。你把我送到省委,就在楼下等着。”
“好的,厅长。”
下午两点到五点。
这个时间点,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孙磊。
他猛然想起,厅长在城郊有一套从不对外人提起的公寓,钥匙就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偶尔会让他开车过去,送一些“朋友”……
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滋生出来。
上午的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一点半,孙磊找了个借口,说车子有点异响,需要去附近的修理厂检查一下,将车开出了交通厅大院。
他没有去修理厂,而是将车停在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然后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城南公园。
他的心脏,像一面被疯狂擂动的战鼓。
城南公园里,阳光正好。老人们在树下下棋,孩子们在草坪上追逐风筝,情侣们在湖边的长椅上依偎着,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而安详。
可这一切,都与孙磊无关。
他像一个异类,穿过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一步步走向湖中央那座孤零零的亭子。
湖心亭里空无一人。
他选了一个背阴的角落坐下,双手死死地攥着,手心里全是汗。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阵风吹过湖面,带来的涟漪,都像是敲在他心上的鼓点。每一个走向亭子的人,都让他紧张得几乎要窒息。
可那些人,都只是路过。
十一点五十分,五十五分,五十九分……
十二点整,公园的大喇叭,响起了报时的音乐。
还是没有人。
被耍了?
一个念头浮上心头。孙磊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傻瓜。他自嘲地笑了笑,准备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亭子外不远处的一座公共电话亭,突然响起了“铃铃铃”的刺耳铃声。
在这宁静的午后,这铃声显得格外突兀。
孙磊的脚步,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座电话亭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个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听筒。
“喂?”
电话那头,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就在孙磊以为这只是个恶作剧时,一个经过电子处理的,听不出男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响了起来。
“孙磊。”
对方,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孙磊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那个声音平淡地继续说道,“重要的是,我能帮你。也能,毁了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孙磊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给你指一条路。”电子音不带一丝波澜,“周海东,城郊水岸花城b栋701室,有一间从不对外人开放的书房。书房的保险柜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孙磊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水岸花城b栋701室,他去过,送过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过去。但他从没进去过。
“我……我没有钥匙……”
“他办公室,右手边第三个抽屉,最里面,有一个信封。钥匙,就在信封里。”
“今天下午两点到五点,他要去省委开会。”
“保险柜的密码,是他情人的生日,9月26日。”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一个无所不知的魔鬼,将周海东最隐秘的隐私,一件件剥开,血淋淋地呈现在他面前。
孙磊感觉自己快要疯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敲诈,这是要让他去死!去偷一个副厅级干部的家?
“不……我不能……这是犯法的!我不敢!”他对着话筒,绝望地嘶吼。
“你可以选择不做。”电子音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变化,“那么,明天这个时候,你欠九哥三十万的消息,以及你今天中午来湖心亭接这通电话的录音,会同时出现在交通厅纪检组的桌上,和你老婆的工作单位。”
“你……”孙磊感觉喉咙被人死死卡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威胁,是赤裸裸的,不留任何余地的威胁!
他要么去偷周海东,要么,就等着身败名裂,家庭破碎。
这是一道选择题,但两个选项,通往的都是地狱。
“保险柜里,有不止三十万的现金。拿走你需要的,把剩下的放回去。然后,把保险柜里那个蓝色的笔记本,放到公园东门第二个垃圾桶下面。”
“做完这一切,你的债会还清,你也能活下去。”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孙磊握着冰冷的听筒,呆呆地站在电话亭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他知道,从他拿起这个听筒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被那只看不见的手,彻底推进了深渊。
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市中心的方向。那里,有交通厅的大楼,有周海东的办公室,有那个装着钥匙的抽屉。
去,还是不去?
他的身后是万丈悬崖,而身前,是一条通往地狱的独木桥。
他,已经没有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