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藤吞咽了一口唾沫,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贪婪的目光在酒瓶和周围那些同样被酒瓶吸引、眼中重新燃起一丝病态光芒的同僚脸上扫过,“……御赐……我们……” 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末世狂欢般的蛊惑。
武藤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扯出一个极其难看、极其讽刺的弧度。外面,是帝国军人成片成片被碾碎、被屠杀的哀嚎;里面,是这群帝国精英在帝国末日前夕,为了一瓶御赐的清酒而即将上演的、丑态百出的哄抢闹剧!多么绝妙的讽刺!多么彻底的失败!一股腥甜猛地涌上他的喉咙。
他不再理会身后那渐渐响起的、为争夺清酒而起的、压抑而急促的争执声和喘息声。他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指挥部内室——那间临时收拾出来、原属于地主卧房的地方。每走一步,脚下的木地板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在他脚下断裂,将他彻底吞噬。
内室里光线更加昏暗,只有一扇同样被堵死的窗户缝隙里透进一丝惨淡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着木头受潮腐败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陈年血腥气,不知是来自哪里。武藤信仁将军帽脱下,端端正正地放在一旁积满灰尘的梳妆台上。然后,他解开了军服最上面的风纪扣,动作缓慢而庄重,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他面对着东方——那个他心中所谓“皇国”所在的方向,“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膝盖骨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但这疼痛反而让他麻木的神经有了一丝清明。他挺直腰背,深深吸了一口气,腐败的空气带着浓重的灰尘味涌入肺腔,呛得他几乎咳嗽起来。他伸出颤抖的手,探向腰间。
那柄象征着家族武士荣耀和帝国军人身份的军刀,此刻握在手中,竟沉重得像有千钧之力,冰冷的刀鞘触感透过手套直抵掌心,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寒意。
“天皇陛下……万岁……”他嘶哑地、断续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与此同时,他用尽全力,“嚓”的一声,将那柄御赐的、寒光凛冽的军刀从鲨鱼皮鞘中拔了出来!冰冷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惨白的弧光,映亮了他灰败绝望的脸。
门外,参谋们争抢酒瓶的混乱声浪似乎更高了些,夹杂着酒瓶碰撞的清脆声响和压抑的、兴奋的喘息。武藤闭上眼,仿佛要将那丑陋的声音彻底隔绝。他所有的意念,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手中这把冰冷的、沉重的刀上。
他双手紧紧握住刀柄,刀尖对准了自己早已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腹部。冰冷坚硬的触感隔着军服清晰地传来,刺入皮肤,刺入肌肉,刺入灵魂深处。
那一瞬间,所有的喧嚣、所有的失败、所有的耻辱,仿佛都离他远去了。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完成它!完成这个属于武士的、最后的、也是唯一能挽回一丝颜面的仪式!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空洞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枯井,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火焰!喉咙里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含糊不清的嘶吼:“呃——啊——!”
双臂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地向内、向下刺去!
“噗嗤——!”
刀锋刺破呢料军服、刺入皮肉、撕裂内脏的闷响,在狭小的内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一股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如同炸开的火焰,沿着神经末梢席卷全身!武藤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
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喘息。冷汗像瀑布一样瞬间浸透了他全身的军装。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粘稠的血液正顺着刀锋涌出,迅速浸透了腹部的军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温热却又无比恐怖的触感。力气正随着那奔涌而出的生命之潮飞速流逝。
就在这时,外间哄抢清酒的争执声陡然拔高到一个新的顶峰,似乎有人终于成功抢到了酒瓶,得意地狂笑起来,伴随着酒瓶被粗暴开启的“啵”声。
“哈哈!我的了!”
“八嘎!给我!”
“天皇陛下御赐!人人有份!”
这疯狂的喧嚣如同最恶毒的嘲弄,狠狠灌入武藤的耳朵。剧痛、失血、冰冷的地板、门外那令人作呕的狂欢……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意识到,自己这所谓的“玉碎”,这所谓的武士道谢幕,在这彻底的失败和同僚的丑态面前,显得多么的苍白、可笑而毫无价值!
一股比腹部剧痛更甚的、深入骨髓的悲凉和极致的屈辱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什么武运长久?什么帝国荣光?全成了最尖刻的讽刺!巨大的不甘和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里奔涌,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想呐喊,想诅咒,想嘲笑这荒谬的一切!
“武运……”他喉咙里挤出最后两个模糊不清的字眼,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紧接着,他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头颅无力地垂下,散乱的白发遮住了他至死都圆睁着的、凝固着无尽不甘、屈辱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的双眼。
那柄象征着他一生“荣耀”的军刀,深深地没入他的腹部,只留下缠着白色刀绪的刀柄露在外面,像一个残酷而丑陋的墓碑。
当震耳欲聋的枪炮声终于被更为宏大的、响彻云霄的“胜利了!胜利了!”的欢呼浪潮所取代,并渐渐平息下来时,时间已近黄昏。新泰州平原彻底换了人间。
燃烧的残骸还在冒着滚滚黑烟,扭曲的钢铁骨架指向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硝烟、汽油燃烧的刺鼻气味以及……血肉被高温灼烤过的焦糊味道。但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之上,一种崭新而磅礴的力量正在涌动。
唐启在几名警卫员和高级军官的簇拥下,踩着深浅不一、混杂着泥泞、冰雪、弹片和暗红色冰碴的地面,一步步走向那座已成废墟的地主大院——关东军最后的巢穴。
警卫员警惕而沉默地分散在他周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断壁残垣。参谋们则兴奋地低声交谈着,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胜利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