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短暂的停顿并不能改变局势,教会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更加疯狂地扑向那些散落的颜料。
混乱中,索菲亚只来得及在颜料罐打翻的瞬间,伸手接住了一半左右的颜料。
那些颜料顺着罐口流进了她随手拿起的一个瓷碗里。
她紧紧抱着瓷碗,同时死死攥住那支父亲的画笔,这是她唯一的希望,绝不能失去。
她知道自己无法与教会的人硬拼,必须尽快逃离这里。
她趁着混乱,猛地冲向画室的西北角。
那里有一个隐蔽的应急通道,是父亲当年为了躲避纳粹的搜查而秘密修建的。
只有一个不起眼的木板作为掩饰,平时被画框遮挡着,很少有人知道。
她用尽全力推开画框,掀开木板,露出一个狭窄的通道口。
身后的黑衣男人已经追了上来,一只手几乎要抓住她的衣领。
索菲亚毫不犹豫地钻进通道,用脚踢开身后的追击者,然后猛地将木板拉回原位,暂时阻挡了他们的脚步。
通道里一片漆黑,弥漫着灰尘和潮湿的气息。
索菲亚顾不上手臂伤口的疼痛和身体的疲惫,拼命地向前爬行。
通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勉强通过,她的肩膀和后背不断被粗糙的墙壁摩擦着,火辣辣地疼。
但她不敢停下脚步,只能咬紧牙关,朝着通道另一端的出口爬去。
不知爬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前方透进来的微光。
她爬出通道,发现自己身处一条狭窄的巷道里,周围是高耸的建筑。
月光透过建筑的缝隙洒下来,照亮了脚下的石板路。
她回头望去,通道的入口已经被她用石头堵住,暂时不会被发现。
但她能想象到,画室里的教会人员此刻正如获至宝地收集着地上和被打翻罐子中残留的“抗体颜料”样本。
他们的眼中一定充满了势在必得的贪婪。
那些残留的样本虽然不多,但足以让教会的人研究出“抗体颜料”的大致成分和原理。
而她,作为制造“抗体颜料”的活体源泉,成了教会最想要捕获的猎物。
他们不再仅仅想要她的记忆和基因,他们现在想要的,是她这个人。
是能够不断生产出这种能够“净化”并“控制”历史痛苦的“抗体颜料”的活体源泉。
索菲亚抱着怀中残存的“抗体颜料”,瓷碗的边缘硌得她手臂生疼,但她却死死地抱着,仿佛抱着全世界的希望。
她的手臂还在流血,伤口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踉跄着,消失在柏林深夜的巷道里,身后是教会人员即将展开的疯狂追捕,身前是未知的危险与迷茫。
她知道,真正的逃亡,现在才刚刚开始。
这场战争,不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的生命,更是为了守护历史的真相,为了不让“抗体颜料”沦为控制人心的工具,为了给那些被痛苦记忆束缚的灵魂,争取一丝选择的自由。
她握紧了手中的画笔,那支承载着父亲的期望与她的意志的画笔,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必须坚持下去,因为她是唯一能够对抗“记忆毒性”的人,是唯一能够唤醒人性的希望。
柏林的地下排水系统成了索菲亚暂时的庇护所。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铁锈与污水的腥气,唯一的光源是她从画室带出的便携电池灯。
她蜷缩在巨大的管道交汇处,怀里紧抱着装有残余“抗体颜料”的密封罐和父亲的画笔。
教会猎犬般的搜寻声时远时近,在上方的城市街道回荡。
“抗体”的发现非但没有带来转机,反而让她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
她就像一只分泌出稀有抗体的实验动物,被更严密地追踪。
她需要力量,需要盟友,需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围猎。
意识在疲惫与绝望中漂浮。
脑中被植入的南京少女记忆碎片,与父亲画笔带来的集中营画面,如同两股浑浊的暗流,试图将她拖入精神崩溃的深渊。
就在这意识模糊的边缘,一个来自曾被封存的记忆,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点亮——
那对奥地利双胞胎音乐家,艾米和莱亚。
他们曾用由逝者头发制成的琴弦,演奏出连接生死的乐章。
他们的音乐能触及灵魂的共鸣处,甚至影响第七排那些永恒的幽灵观众。
音乐!一种不依赖于物理覆盖、也不依赖于强制“中和”的力量!
一种能够直接作用于情感与记忆本身,能够引起共鸣与转化的振动!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清醒。
她必须找到他们!在一切尚未太晚之前!
凭借记忆中残留的线索,以及一种冥冥中的指引,或许是蓝蝶鳞粉残留的感应,或许是第八条款补遗带来的因果牵引,她在柏林地下世界的边缘,一个被废弃的地铁站改造的秘密演奏厅里,找到了他们。
双胞胎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艾米的小提琴G弦依旧泛着不详的微光,莱亚的指挥棒仿佛由凝固的月光雕成。
他们没有询问,只是静静地听着索菲亚急促而混乱的叙述。
关于骨灰颜料、镜魔交易、记忆移植、抗体颜料以及全球的记忆污染。
“我们听到了,”艾米轻声说,她的眼睛仿佛能看穿灵魂,“那些颜色的哭泣,那些被强行‘美化’的记忆的哀嚎。”
“需要正确的频率。”莱亚补充道。
他挥动指挥棒,在空中划出无形的涟漪。
“才能让凝固的痛苦重新流动,让被篡改的真相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
没有多余的商议,一场前所未有的“演出”在索菲亚的提议下仓促筹备。
地点,就选在她幻境中经历、也是父亲生命终点的象征,那座位于波兰集中营遗址的、如今生长着一棵烙印着绞刑架图案的橄榄树的绞刑架旧址。
几天后,夜色笼罩着荒凉的遗址。
残存的营房轮廓如同蹲伏的巨兽。
那棵诡异的橄榄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树皮上的绞刑架图案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索菲亚站在绞刑架旧址旁,将带来的所有骨灰颜料——
奥斯维辛的、南京的、广岛的,以及她仅存的“抗体颜料”……
全部倾倒在铺于地面的巨大画布上,任由它们肆意混合、流淌,形成一片色彩斑斓、却死气沉沉的沼泽。
双胞胎站在对面。艾米将琴弓搭上琴弦,莱亚举起了指挥棒。
没有乐谱。音乐直接从他们的灵魂中流淌而出。
起初是极其微弱、如同呜咽的音符,仿佛来自地底深处,是那些被研磨成颜料的亡魂最初的啜泣。
接着,旋律逐渐展开,小提琴的声音时而尖锐如绝望的呐喊,时而婉转如未尽的遗言。
无形的管弦乐在莱亚的指挥下共鸣,如同历史的洪流,裹挟着愤怒、悲伤、恐惧,但也夹杂着零星的、细微的爱与希望。
奇迹发生了。
画布上那些死寂的、彼此排斥或对抗的骨灰颜料,在音乐的振动下,开始蠕动、起舞!
它们不再是暴动时的互相厮杀,而是如同被赋予了灵魂般,随着旋律的起伏而重组、变形!
代表纳粹的灰绿色与代表犹太受害者的赭石色不再泾渭分明,而是在音符的牵引下,如同跳着华尔兹般旋转、交织,颜色边界变得模糊,形成一种悲伤的和谐。
南京的暗红色不再凝固如血,而是化作流淌的、如同晚霞般的薄纱,与广岛的灰白色融合,灰白色中竟闪烁起星尘般的光点。
就连索菲亚的“抗体颜料”,也不再是强行“中和”,而是如同润滑剂,帮助不同来源的痛苦记忆在音乐的旋律中找到共鸣点,减缓它们之间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