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四日。
地点:靠近前线的野战救护所及后方临时医疗点。
持续的战斗如同一个永不餍足的巨兽,不断吞噬着钢铁与血肉,然后将破碎的躯体吐回后方。所谓的野战医院,不过是几顶较大的、布满泥污和雪渍的军用帐篷,以及部分利用残破民居、甚至天然山洞仓促改建的庇护所。条件极其简陋,消毒水的味道与血腥气、汗臭味顽强地争夺着空气的主导权,但往往是后者占据上风。医护人员穿梭在密密麻麻的担架和呻吟的伤员之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麻木,以及一种与死神赛跑的、近乎燃烧生命的专注。
廖奎左臂的伤势经过重新处理和休息,已无大碍,他再次投入到高强度的救护工作中。新兑换的【战场急救精通】技能,如同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以往需要仔细辨认、谨慎处理的伤情,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条理清晰,处置方案几乎是本能般地浮现在脑海,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更加流畅、精准、高效。他仿佛一个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兵,在创伤的海洋中游刃有余地穿梭。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带着哭腔的呼喊打破了帐篷内压抑的节奏:
“医生!快看看我们班长!他……他喘不上气了!”
两名满身泥泞的战士抬着一个担架冲了进来,担架上躺着一名面色紫绀、双目圆睁、胸口剧烈起伏却仿佛吸不进多少空气的壮年军人。他的军装前襟沾染着暗红色的血迹,但似乎并非主要问题所在。
一位头发花白、戴着磨损严重眼镜的老军医闻讯快步赶来。他迅速检查了伤员体表,没有发现明显的大出血伤口,但伤员颈部的静脉却异常怒张,如同扭曲的蚯蚓,触目惊心。老军医眉头紧锁,俯身用听诊器贴在伤员胸前,听着里面微弱而混乱的心音和呼吸音,脸色愈发沉重。
“像是被炮弹震伤了内腑,情况很危重,可能……是严重的内出血或者心肺挤压。”老军医的声音带着嘶哑和一丝无力,在这种条件下,对于这种复杂的内伤,他能做的非常有限。周围几个年轻的卫生员面露焦急,却手足无措。
廖奎刚刚为一名战士固定好骨折的小腿,听到这边的动静,立刻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伤员紫绀的面容、怒张的颈静脉、那典型的“吸气性呼吸困难”姿态。
【战场急救精通】的海量知识与经验瞬间被激活、比对、确诊!
“是张力性气胸!”廖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胸腔内压力持续升高,压迫心脏和纵隔,再不减压就来不及了!”
老军医猛地抬头,惊讶地看向这个脸上还带着稚气、却眼神沉静如水的年轻医疗兵。张力性气胸?这个诊断在理论上是成立的,但在实战中,尤其是在缺乏影像学检查的情况下,如此快速而肯定地做出判断,需要何等的经验和胆识?
“需要立刻穿刺减压!”廖奎没有等待回应,他已经开始行动。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旁边的器械盘,迅速拿起能找到的最粗的一枚注射针头,又抓起一瓶所剩不多的酒精,快速进行消毒。他的动作快而不乱,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到位。
在众人惊愕、怀疑,甚至带着一丝期盼的目光注视下,廖奎单膝跪在伤员身边,左手手指精准地按在伤员锁骨中线第二肋间的体表位置,右手持着那枚闪着寒光的粗针头,没有丝毫犹豫,稳如磐石地垂直刺入!
“噗嗤”一声轻微的突破感传来。
紧接着——
“嘶——!”
一股强劲的气流猛地从针尾喷射而出,发出清晰可闻的漏气声!
几乎是立竿见影的效果!伤员那紫绀如肝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原本如同破风箱般剧烈却无效的呼吸动作,逐渐变得平缓而深入,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要命的窒息感明显解除了!他圆睁的双眼也缓缓闭上,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陷入了昏睡,但生命体征却稳定了下来。
帐篷内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只剩下那“嘶嘶”的排气声。所有人都被这近乎起死回生的一幕震撼了。
老军医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廖奎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由衷的赞赏。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廖奎那尚且稚嫩却已能扛起生命的肩膀,声音带着感慨和探究:
“小子……你这手判断,这穿刺的利落劲儿……跟谁学的?我看,比师部医院那些老专家临阵处置得还要果断、精准!”
廖奎垂下眼睑,将用过的针头小心处理好,避开了老军医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语气带着刻意的平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在第七农场的时候,跟场里一位姓秦的老兽医处理过牲口的类似急症,自己私下里瞎琢磨过一点……没想到,今天用上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北大荒的兽医往往需要处理各种牲畜的急症,经验丰富,但也止于“经验”。老军医将信将疑,但战场上没时间深究,他只是又深深看了廖奎一眼,转身去忙其他伤员了。
廖奎默默起身,走向下一个需要帮助的战友。没有人看到,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清楚地知道,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判断与操作,绝非“瞎琢磨”所能达到。那是融合了未来知识与无数模拟实践后形成的、近乎本能的“精通”。
能力的飞跃已然显现,这或许能拯救更多生命,但也必然会引起更多的关注。在这片血与火的战场上,福兮祸之所伏,他必须更加谨慎。然而,看着那名因他而得以呼吸的伤员,他心中的信念却愈发坚定——无论前路如何,尽其所能,多救一人。
一九六九年,三月五日。
珍宝岛方向,如同两头巨兽撕咬后短暂的喘息期,大规模、高强度的正面冲突暂告一段落。空气中那股能将人逼疯的、持续不断的重炮轰鸣和密集枪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粘稠、更为阴险的紧张。但整条漫长的中苏边境线,依旧像一根被强行按压下去的、蓄满了能量的弹簧,任何一点微小的压力,都可能引发局部的、剧烈的反弹。
乌苏里江封冻的江面,蜿蜒曲折,串联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江心岛礁。珍宝岛是其中最为瞩目的焦点,但绝非唯一的危险地带。
廖奎所在的机动医疗小队,接到了新的指令:前出支援邻近的七里沁岛方向驻防部队。
七里沁岛,面积比珍宝岛更小,地形更为复杂,植被相对茂密些,枯黄的芦苇丛和低矮的灌木在冰雪覆盖下顽强地探出头来。这里的冲突,不像珍宝岛那样是钢铁与意志的正面碰撞,更像是两只训练有素的猎犬,在冰冷的原野上相互试探、龇牙低吼、偶尔扑咬。没有大规模的装甲突击和步兵浪潮,但冷枪冷炮如同毒蛇的信子,不知何时就会从对岸的某个隐蔽角落骤然弹出,带来致命的亲吻。双方的小股巡逻队和侦察兵,时常在岛屿周边、在江汊冰面上不期而遇,爆发短暂而激烈的交火,用自动武器的短点射和手榴弹的闷响,书写着规模虽小却同样残酷的边境摩擦。
廖奎背着沉重的医疗背包,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跟随着小队,进入了七里沁岛前沿的防御阵地。这里的工事更加简陋,大多是依托天然地形匆忙挖掘的散兵坑和交通壕,覆盖着白色的伪装布,与周围的环境勉强融为一体。寒风依旧凛冽,卷起雪沫,打在脸上如同细碎的冰针。
对他而言,这里的环境固然危险,却也是一个绝佳的“练习场”。珍宝岛的血战,让他初步见识了战争的残酷,也让他兑换的【战场急救精通】经历了初步的检验。而七里沁岛这种持续、低强度但充满不确定性的冲突模式,恰恰给了他不断实践、巩固、乃至深化这项能力的宝贵机会。
战斗,以一种零敲碎打的方式进行着。
“砰!”
一声清脆的、不同于己方制式武器的枪响从江面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己方阵地还击的“哒哒”声。
很快,一名战士猫着腰,沿着交通壕快速跑来:“医疗组!三点钟方向,老猫崴脚的观察点,小刘肩膀被咬了一口!”
廖奎立刻提起精神,对身旁的卫生员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蜿蜒的壕沟,快速向伤员位置移动。【战场生存本能】让他即便在相对安全的后方移动,也习惯性地利用每一个拐角、每一处加固点作为掩护,耳朵警惕地捕捉着任何不寻常的动静。
赶到那个被称为“老猫崴脚”的、位于一块巨大岩石后的观察点时,受伤的战士小刘正靠在岩石上,脸色因疼痛和失血有些苍白,左肩处的棉军装被子弹撕开一个口子,鲜血正不断渗出。子弹是贯穿伤,幸运的是没有伤到骨骼和主要血管,但创口不小,肌肉组织损伤严重。
“没事,死不了……”小刘咧着嘴,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廖奎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他迅速打开医疗包,戴上无菌手套(这是他从系统空间少量取出的珍贵物资之一)。【战场急救精通】的知识瞬间在脑海中流淌。
他没有像普通处理那样直接包扎了事。而是先仔细检查了创口入口和出口,评估组织损伤程度和污染情况。然后,他用生理盐水(同样是空间物资,兑入少许清水以掩人耳目)仔细冲洗创道,尽可能地去除嵌入的棉絮纤维和污物。接着,他使用了比标准剂量稍多的磺胺粉,均匀撒在创口内外。最后,他才用消毒纱布和绷带进行加压包扎,手法娴熟而稳定,既达到了止血效果,又为后续愈合留下了良好基础。
整个处理过程,比标准流程多了几个关键的清创步骤,用时却并没有增加多少,显得行云流水。旁边的卫生员看得有些发愣,他从未见过如此细致又高效的战场清创。
“注意保持干燥,尽量不要活动左臂,明天这个时候找我换药。”廖奎处理好伤口,拍了拍小刘没受伤的右肩,语气依旧平淡。
类似的情况不断发生。破片伤、枪伤、冻伤……廖奎处理起来的速度和效果,明显超出了他表面的年龄和资历。他仿佛对人类的肌肉、血管走向了如指掌,清创时总能精准地避开重要神经,止血时总能找到最有效的压迫点。他甚至开始尝试一些在旁人看来有些“出格”的创新。
一次,一名战士的小腿被炮弹破片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长条伤口,需要缝合,但现有的缝合线已经用尽,后送补给尚未到位。眼看着伤口暴露,感染风险极大。
廖奎凝神思索片刻,【战场急救精通】中关于替代材料和应急处理的知识被激活。他让人找来一根相对干净、韧性不错的马尾鬃(从牺牲的军马身上取得),用酒精反复浸泡消毒,又用烧红的匕首尖端烫直。然后,在没有任何麻醉的条件下(伤员咬牙硬扛),他利用这自制的“缝合线”,以一种独特的、间断垂直褥式缝合技法,将伤口层层对合。虽然过程痛苦,但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伤口对合紧密,血运良好,大大降低了感染风险。
还有一次,一名战士严重冻伤,双脚几近失去知觉。常规做法是缓慢复温,但效率低下且容易导致组织坏死。廖奎在征得伤员同意后(与其坏死截肢,不如一搏),采用了一种激进的“快速水浴复温法”,严格控制水温在特定区间,并辅以轻柔按摩促进血液循环。他凭借【明镜止水】对温度的精确感知和【战场急救精通】的理论支持,硬是将这名战士的双脚从坏死的边缘拉了回来。
这些看似“土法上马”实则蕴含深度的救护手段,一次次让同行的军医和卫生员们感到惊讶,也使得经他手的伤员,感染率和并发症风险显着降低。廖奎的名声,渐渐不再局限于他来自第七农场的背景和珍宝岛的英勇,更增添了一层“医术精湛、善于应变”的光环。
系统积分,就在这一次次与死神争夺生命的微小胜利中,缓慢而坚定地重新积累起来。从珍宝岛血战后的23点,逐渐攀升,突破了30点、40点……最终,在一次成功的紧急气管切开术(用一把消过毒的小刀和一段芦苇杆)挽救了一名喉部被流弹击伤的战士后,积分跳动了最后一下,达到了50点。
数字的增长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但他更在意的,是脑海中那些知识正真正转化为救人性命的本能。
三月五日下午,天色渐暗,江面上的能见度开始下降。寒冷似乎更加刺骨。
突然,前沿阵地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这并非进攻或防御的军号,而是一种约定好的、代表出现紧急意外情况的信号!
“怎么回事?”医疗小队负责人立刻探出头询问。
“是侦察兵!二班的‘猴子’!掉进冰窟窿里了!”通信兵的声音带着焦急,“就在岛北面那个老冰裂附近!对岸有冷枪盯着,救援很困难!”
廖奎的心脏猛地一缩。掉入乌苏里江零下几十度的冰水中,生存时间是以分钟计算的!而且还有冷枪封锁!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他抓起一个急救包,将一条绳索斜挎在肩上,对负责人快速说道:“我去!我速度快,懂急救!”
负责人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外面逐渐昏暗的天色和隐约传来的冷枪声,咬了咬牙:“小心!火力掩护!”
廖奎如同离弦之箭,猛地跃出工事,身体压得极低,沿着雪坡向岛北面疾驰。【战场生存本能】和【明镜止水】同时开启,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身体在起伏的地形和稀疏的灌木间灵活穿梭,规避着可能存在的狙击手视线。
很快,他看到了那个令人心悸的场景:一处因江水暗流形成的、不易察觉的薄冰区,此刻破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大窟窿,冰冷的江水泛着黑沉的光泽。几名战士躲在远处的岩石后,拼命用步枪向对岸可疑位置射击,试图压制对方火力。而冰窟窿边缘,一双戴着湿透棉手套的手,正死死扒着冰缘,一个脑袋勉强露出水面,脸色已是骇人的青白,身体在冰水中剧烈颤抖,眼看就要失去力气沉下去。
“坚持住!”廖奎大吼一声,不是为了鼓励对方,更是为了给自己和掩护的战友定位。
他看准路线,猛地扑倒在地,利用匍匐前进减少暴露面积,快速向冰窟窿接近。子弹“啾啾”地打在他身旁的冰面上,溅起密集的冰屑。
靠近冰窟窿边缘,他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气。他迅速将绳索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扔给后面跟上来的战友固定。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探出大半身子,伸手抓住了那双即将滑脱的、冰冷僵硬的手。
“嗬……嗬……”被称为“猴子”的侦察兵已经说不出话,眼神开始涣散。
“上来!”廖奎爆发出全身力气,配合着身后战友的拉动,硬生生将“猴子”从冰窟窿里拖了出来!
接触的瞬间,廖奎感到一股透骨的冰凉传遍全身。“猴子”浑身湿透,棉衣吸饱了水,沉重如铁,皮肤触手冰冷如同坚冰,呼吸微弱近乎停止。
重度失温!濒危状态!
廖奎立刻将他拖到相对安全的岩石后方。刻不容缓!他迅速用匕首割开“猴子”身上湿透、冻结的棉衣(保暖已无意义,反而是致命的负担),用自己干燥的军大衣和旁边战友递过来的所有干燥衣物、毯子将他紧紧包裹起来。同时,他清理掉“猴子”口鼻处的冰水,保持呼吸道通畅。
没有条件进行体外复温,他只能采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法——体热传递。他毫不犹豫地解开自己的上衣,将“猴子”冰冷如石的胸膛紧紧贴在自己温热的胸膛上,再用所有能找到的干燥衣物将两人紧紧包裹在一起。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这具几乎被冻僵的躯体。
“坚持住!兄弟!坚持住!”他在“猴子”耳边低吼,感受到对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廖奎感觉到贴着自己胸膛的那片冰冷,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猴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呻吟,虽然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似乎稳定了一丝。
直到这时,后续的救援人员才带着担架和更多的保暖物资赶到。
廖奎在战友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将“猴子”移交出去,自己则因为长时间的体温消耗和高度紧张,感到一阵阵虚脱般的寒冷和疲惫。
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望着被迅速抬往后方救护所的“猴子”,缓缓松了口气。积分或许又增加了几点,但他此刻脑海中想的,却是那冰窟窿里绝望的眼神,和刚才胸膛传递过来的、那微弱却无比珍贵的生命回暖的触感。
七里沁岛的哨声,吹响的是又一场与死亡赛跑的号角。而在这条危机四伏的边境线上,这样的哨声,不知何时又会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