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太静了。
刚才还鬼哭狼嚎、长得歪瓜裂枣的那片腐化林子,这会儿连个屁都没了。好像有谁拿了个巨大的橡皮擦,照着那儿使劲蹭了几下,把那些不该有的玩意儿全给抹干净了。眼前剩下的,就是这片地界儿本该有的模样——树是树,草是草,绿油油的,虽然被那远处的邪云搞得有点蔫吧,但好歹是正经草木。几只吓破了胆的兔子还是啥玩意儿,从草窠子里窜出来,愣头愣脑地左右看看,然后撒丫子跑没影了。
刚才那恶心人的景象,真得像大伙儿一块做了场噩梦似的。
可空气里还没散干净的那股子邪味儿,还有天边那块赖着不走的紫黑色烂云,都在提醒着,刚才不是梦,是真他妈撞邪了。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跟钉在了那个被苏牧半扶半抱着的、脸白得像纸、眼神却静得吓人的女人身上。
她刚才……就只是,随手那么一拂。
没见着啥光啊电啊的,也没感觉地动山摇,连个风丝儿都没起。就跟掸掉衣服上的灰似的,轻飘飘一下,那片让他们走投无路的鬼林子,就他妈没了!变回原样了!
这已经不是啥力气大、能量足能解释的了。这感觉……像是她刚才随手改了改那地方的“规矩”?动了动这世界的“底层代码”?
“林栀……你……你这……”苏牧看着怀里轻飘飘的人,舌头跟打了结似的,话都说不利索。他感觉林栀现在虚得不行,身子骨软绵绵的,里头空荡荡的,以前那股子时而磅礴、时而混乱的劲儿,一丁点都摸不着了。她现在就跟个最普通、最没力气的乡下姑娘没两样。
可偏偏就是这个看着一推就倒的“乡下姑娘”,刚干了件神仙都未必能干成的事儿。
林栀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还行。她那眼神清亮得能照出人影儿,好像把啥都看透了,有种说不出的明白和通透。她抬起没啥血色的手,轻轻指了指天边那块依旧在缓缓转动的腐化云团。
大伙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眼尖的好像瞥见,那团恶心巴拉的紫黑色玩意儿,边边角角的地方,好像……模糊了那么一下下?就跟信号不好的老电视,屏幕花了一下似的。
虽然马上就恢复了原状,但就那一下哆嗦,谁都看见了!
那腐化云团……好像……不得劲了?
“它……它怂了?”墨衡盯着探测器上刚才突然乱跳了一下的读数,自言自语,有点不敢相信。那股子一直死缠烂打的邪门意志,碰上现在的林栀,好像有点……找不着北?甚至……还有点……怵?
“不是怂,”“引路人”有气无力地插话,他那星璇眼睛死死盯着林栀,像看个怪物,“是……搞不明白了。那鬼东西的存在,它那套害人的把戏,是建立在把正常东西搞乱、搞脏的基础上的。可林栀现在……她自个儿是个啥‘存在’,那鬼东西好像……理解不了了?”
就像蚂蚁理解不了人为啥要盖高楼,那腐化之源,好像也弄不明白已经“变了味儿”的林栀,不知道该咋对她下手了!
林栀慢慢放下手,动作还是有点虚,可那份由内而外的平静,却像定心丸一样,让周围惶惶不安的人稍微踏实了点。她看了看吓破胆的林歌氏族人,又看了看苏牧和墨衡,轻轻点了点头。
不用说话,大家都懂了她的意思——
麻烦还没完,但……好像有戏了。
逃难的队伍一下子又有了主心骨,在猎人头领的吆喝下,赶紧穿过这片刚被“收拾”干净的地面,继续往林子更深的地方挪。这回,气氛没那么死沉了,虽然还是提心吊胆,但多少有了点劫后余生的庆幸,看林栀的眼神,更是敬畏得不得了,真跟看神仙似的。
林栀靠着苏牧,一步一步慢慢挪。她是真没劲儿了,身子虚得跟刚生完一场大病似的,走几步就得喘口气。可她心里头,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好像卸下了压在身上好久好久的大石头。不用再费劲巴拉地去平衡肚子里那几股互相掐架的气,也不用再硬扛着脑子里没完没了的鬼叫。
她现在,就是她自己。
一种特别纯粹、特别干净的“在”。
她试着去琢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啥。那不是力气没了,是……换了个活法?或者说是……返老还童,回到了最原本的样子?
“守夜人”那家伙,最后关头不管不顾地硬把她身上代表“活”和代表“死”的两股气揉到一块,看着是胡来,要命的那种胡来。可偏偏就在快要炸掉的节骨眼上,愣是给她捣鼓出了一种新花样——把她身上那些互相不对付的玩意儿,“生”啊“死”啊“乱”啊“序”啊,全给归拢到了一个更根本、更底层的的地儿:那就是“存在”本身。
她现在不用再去分别管哪股气是生、哪股气是死了,因为她自个儿,就成了“存在”的一种样子。她刚才那随手一拂,不是用了啥法力,更像是……直接碰了碰那地方“该是啥样”的规矩。她把那片被搞乱的林子,“拨”回了它没被污染前该有的样子,就像把一本被熊孩子画花了的书,翻回了干净的那一页。
这本事听着就玄乎,使起来好像也不费劲,可林栀感觉,消耗的不是力气,是某种更根本的……心神?或者说,是得对自己、对这个世界咋回事,心里特别有谱,特别坚定才行?刚才那一下看着轻松,可她现在觉得魂儿都有点乏。
她也不知道这状态到底有多厉害,更不知道咋正经用这本事。现在全凭感觉,跟本能似的。
天又黑透了,逃难的队伍找了个背风的山窝窝,点起几堆篝火,算是暂时安顿下来歇口气。
林栀靠着一棵老树根坐下,望着跳动的火苗发呆。苏牧默默守在她旁边,把一块厚实的兽皮披在她身上。
“觉着咋样?好点没?”苏牧声音压得低低的,眼里全是担心。
“挺好,”林栀转过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干干净净的,让人看着心里就暖和,“就是……得缓一缓,适应适应。”
她闭上眼睛,想看看自己里头现在是啥样。肚子里空空的,以前那个像个小小宇宙似的混沌星璇没影儿了,换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透亮和圆满。她好像能“看”到自己最根本的样儿,像块透亮的水晶,安安稳稳地待着,照着外头的一切。
可就在她沉浸在这种奇怪的内视状态里的时候——
一丝丝极其微弱、但感觉特别熟悉、带着点规整劲儿的信息波动,像个小石子掉进平静的水塘,引起了她注意。
这动静……不是地底下那脏东西的,也不是这原始星球自带的。它更……精巧,更……像是人造出来的玩意儿。
而且,这信息的编排方式……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林栀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跟刀子似的,唰地一下扫向那动静传来的方向——那是跟他们逃难路线岔开一点的、一片更加密密麻麻、平时鬼都不去的原始老林深处。
“咋了?”苏牧立刻绷紧了身子。
林栀没吭声,集中精神去捕捉那丝若有若无的信号。它断断续续的,像个快没电的 beacon,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着。
突然,一个词儿像闪电一样劈进她脑子里,震得她浑身一激灵!
这信号的编码路子……跟她以前在“归寂之地”那棵信息老树里,看到的关于“学习者”早期探险飞船用的通讯协议碎片……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难道说……在这个鸟不拉屎、被忘得干干净净的原始星球上,除了那个已经自爆了的“凋零”观测站,还藏着……“学习者”留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