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的指尖还在那道金光上。
门框已经成型,九个字清晰可见:陈三槐专属,太奶奶赠。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两只布鞋重新穿了回去。鞋底沾着黑液,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声。
孙不二从驴车上滚下来的时候,手里那只电子蟋蟀正在尖叫。
声音像指甲刮锅底,停不下来。
他一边拍打蟋蟀盒子一边喊:“跌了!全跌了!”
陈三槐回头看了一眼。
孙不二的脸色发青,额头上有汗,嘴唇却干得起皮。
他知道这人平时看着疯癫,但出事时比谁都清醒。
“阴币。”孙不二喘着气,“每秒掉零点七个点,现在市面上有人大批量抛售冥钞,连地府公务员的工资包都开始拒收了。”
陈三槐低头看自己的手。
右眼又开始流泪,这次流出来的不是黑色液体,而是细小的数字。
一串串往地上掉,落地就变成纸钱碎片,写着“债务注销失败”“信用评级降级”。
他抬起脚,用鞋尖拨了拨那些碎纸。
都是他的名字。
“有人想让我开的门自己塌。”他说。
孙不二点头:“不止是塌。是要让整个系统认定你这个户主资不抵债,直接冻结权限。”
话音刚落,金光晃了一下。
门内的空间开始扭曲,原本逐渐凝实的交易所地面出现裂缝,像是玻璃被重锤砸中,裂纹向外蔓延。
空中浮现出无数鬼魂的身影。
他们穿着不同时代的衣服,手里举着冥钞,嘴里喊的内容统一:“退钱!”“还我功德!”“你们骗人!”
陈三槐没跑。
他往前走了一步,跨进了门内。
脚下的地面还是软的,像踩在刚倒完水泥的工地上。
但他站稳了。
孙不二跟进来时摔了一跤,手里的蟋蟀盒子飞出去老远。
他爬起来第一件事不是捡盒子,而是抬头看天花板。
那里本来应该是穹顶的位置,现在却是一片流动的数据瀑布。
红字居多,全是亏损记录。
最上方挂着一行大字:**阴德储备:2.8%**
“再往下,就要触发自毁程序了。”孙不二低声说,“到时候不只是门消失,连带着你之前攒的所有交易记录都会被清零。”
陈三槐没回应。
他蹲下身,用手抓了一把地上的灰。
是香火灰,混着烧剩的纸钱和一点酒渍。
他闻了闻。
有功德酒的味道。
这时候杨石头冲了进来。
他跑得不快,裤腿上还挂着瓜子壳,一只手提着夜壶,另一只手在整理老头衫的领子。
看见两人后,他先骂了一句:“你们俩能不能别总挑我打牌的时候搞大事?”
然后他把夜壶放在地上,拧开盖子。
一股浓烈的香气冲出来,掺着酒味和庙里常年积攒的香灰味。
“这是我攒了三十年的功德酒底子。”杨石头说,“本来打算等退休那天喝的。”
陈三槐看了他一眼。
杨石头回瞪过去:“看什么看?我不来谁来?你师父当年借我五文钱没还,这笔账我还记着呢。”
孙不二忽然跳起来:“等等!香灰+功德酒+高温固化——这是林守拙那套结界材料公式!”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便携香炉,是用报废的GpS纸钱熔炼后改的。
打开开关,炉子底部亮起红光。
“把灰倒进去。”他说,“我能把它变成粘合剂。”
杨石头二话不说,把夜壶整个倒扣在香炉口上。
液体混合着沉淀物哗啦啦流进去,碰到高温立刻冒泡,冒出的烟是淡金色的。
孙不二用手指蘸了点烟雾,在空中画了个符号。
那符号没散,反而凝成一条线,落进地上的裂缝里。
裂缝开始愈合。
陈三槐抓起香炉边沿剩下的糊状物,直接用手抹在地上。
他沿着主通道一路涂过去,像在刷墙。
每刷过一段,虚空就稳定一分,飘散的账本碎片重新聚拢,数据瀑布里的红字也开始减少。
孙不二盯着电子蟋蟀的屏幕:“有效!信用指数回升了!现在是4.1%……4.3%……”
杨石头瘫坐在地上,看着空了的夜壶,一脸肉痛。
“那可是陈年老酿。”他说,“现在只能指望你在系统里给我记一笔补偿款。”
陈三槐没理他。
他站在交易所中央,看着脚下刚刚铺好的“水泥”。
那层灰泥还没完全干透,表面泛着微光,隐约能看到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蹲下去,用指甲抠了抠。
一道纹路露了出来。
不是装饰,也不是电路图。
是文字。
“购票记录:张氏,阳寿+3天。”
“购票记录:李氏,阴债减免5年。”
“购票记录:王氏,投胎优先权兑换成功。”
一条条往上翻,最后汇聚成一行巨大的加粗字:
**累计十万游客,兑换陈三槐寿命延长券x天**
孙不二凑过来,看了半天,忽然笑了一声。
“原来不是倒计时。”他说,“是储蓄额。”
陈三槐没笑。
他伸手摸了摸那行字。
烫手。
“我开了门,他们买票进来。”他说,“我替他们办事,他们用寿命和功德换服务。”
“然后这些交易,反向兑成了我的命。”
杨石头也爬过来看了看,吹了声口哨:“你这不是欠债,你是上市了。”
孙不二摇头:“不对。这不像市场行为。这么多人同时购买,时间点又刚好卡在你开门那一刻……”
他抬头看向陈三槐,“有人提前组织的。”
陈三槐知道是谁。
他转身走向大门内侧的墙壁。
那里有一块金属铭牌松动了,挂在半空晃荡。
他伸手取下来,看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首期认购人:陈太婆,持股比例100%,可继承。”
太奶奶。
他把铭牌攥进手里。
掌心发热。
孙不二还在研究数据变化。
“阴币贬值速度减缓了。现在是每秒0.2%,而且有回升趋势。”
“更奇怪的是,所有抛售订单的Ip地址,最后都指向同一个节点。”
“哪个?”
“游乐场旧址地下七层,编号b-7,登记名称:家族功德池。”
陈三槐抬头。
交易所的天花板再次波动,这一次不再是崩溃前兆,而是在展开。
一层层往上推,显露出更高的空间结构。
远处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
像是发电机启动,又像是某种大型设备开始工作。
杨石头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你还打算站多久?”
陈三槐没动。
他的左眼映着负债清单,右眼映着收益报表。
两边都在动,但方向一致。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水泥地。
那一行大字还在,微微发亮。
孙不二走过来,把电子蟋蟀塞进他手里。
“它还能用。”他说,“监控全境交易流,只要你授权。”
陈三槐接过蟋蟀盒子,按下了启动键。
屏幕亮起,显示:**用户认证通过,权限等级:户主**
杨石头哼了一声:“现在你信了吧?你不是钥匙。”
“你是开户的。”
陈三槐终于开口:“那下一步呢?”
孙不二指着交易所深处:“里面还有空间。系统没加载完。”
“我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数据量很大。至少覆盖三层架构。”
杨石头插嘴:“第二层肯定是结算中心,第三层……估计是审计厅。”
“我上次去地府报销差旅费,就在那儿排了三天队。”
陈三槐迈步往前走。
水泥地在他脚下延伸,自动填补前方的裂缝。
每一步落下,都有新的纹路浮现,显示出更多的购票记录。
他走到交易所中央的高台前,停下。
那里立着一根旗杆,空的。
没有锁链,也没有旗子。
他抬头看。
上面应该挂什么?
孙不二喘着气跟上来:“要不要……先设个防火墙?防止再有人做空?”
陈三槐摇头。
他从道袍内袋里取出一枚铜钱。
是师父留下的最后一枚,上面有咬痕。
他把铜钱放在高台边缘,轻轻一推。
铜钱滚了两圈,掉进下方的沟槽里。
咔哒一声。
整个交易所的灯光亮了起来。
不是电灯,是刻在墙上的符文一个个被点亮,由近及远,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深处。
孙不二的电子蟋蟀突然安静了。
屏幕上的数据停止滚动,定格在一个数值上:**阴德储备:6.7%**
还在涨。
杨石头咧嘴笑了:“看来你家亲戚还挺信你。”
陈三槐没笑。
他看着前方。
在光带尽头,有一扇新的门正在缓缓升起。
比外面那扇更大,门框上没有字,但材质不同,像是用整块的骨灰盒压铸而成。
他往前走了两步。
脚下的水泥地突然传来震动。
不是地震。
是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敲。
一下,又一下。
节奏很慢,但很稳。
像是有人在打摩斯密码。
陈三槐蹲下,把手贴在地上。
震动顺着掌心传上来。
三点,两下,一点。
SoS。
他回头看了孙不二一眼。
孙不二摇头:“不是我发的信号。”
杨石头也凑过来听。
听完后皱眉:“这频率……怎么像是从你鞋底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