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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来得快,退得也快。

如同它狂暴的性子,肆虐了一夜后,在天蒙蒙亮时,终于开始消退。

浑浊的泥水如同退潮般,缓缓地从洼地里退去,留下满目疮痍的狼藉。

洼地里积着浑浊的泥浆水,在低洼处汇成一个个肮脏的水洼……

洪水退去后的红旗大队,

像被扒光了衣服、又狠狠踩了几脚的乞丐,

赤裸裸地暴露在深秋惨淡的阳光下,满目疮痍,狼狈不堪。

洼地里积着浑浊的泥浆水,

在低洼处汇成一个个肮脏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也倒映着倒塌的土坯房那断裂的墙壁和腐朽的房梁。

泥水里浸泡着被冲垮的家具碎片、散落的锅碗瓢盆、还有几只被淹死的鸡鸭,

羽毛湿漉漉地贴在肿胀的尸体上,

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淤泥、腐烂物和牲畜粪便的、令人窒息的腥臭味。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和压抑。

没有了丰收时的喧嚣和喜悦,

只剩下沉闷的叹息、压抑的啜泣和汉子们沉默着清理废墟时,

铁锹铲进淤泥的噗嗤声,以及婆娘们徒劳地试图从泥水里捞出点什么的、带着哭腔的咒骂。

沈棠的小院在村尾高地,算是躲过了洪水的直接冲击。

但院墙外也积了半尺深的泥水,

院子里进了水,留下满地狼藉的泥脚印和漂浮的枯枝烂叶,湿漉漉的,踩上去又黏又滑。

王晓梅正拿着破扫帚,吃力地清扫着院里的泥水,

小脸绷得紧紧的,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

柴房里,雪宝和雷霆似乎也感受到了外面弥漫的沉重和悲伤,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雪宝庞大的身躯在干草堆上不安地挪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带着烦躁的咕噜声。

雷霆那条受伤的后腿虽然被灵泉能量稳住了伤势,不再溃烂流脓,

但依旧缠着厚厚的绷带,它巨大的头颅微微抬起,

琥珀色的眼睛透过柴房的门缝警惕地扫视着院外,喉咙里滚过一声压抑的呜咽。

沈棠站在屋檐下,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但眼神里那股深潭般的沉寂,似乎比洪水前更沉凝了几分。

后背的伤口在潮湿阴冷的空气里隐隐作痛。

“姐…”

王晓梅扫完最后一点泥水,直起腰,

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和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声音带着哭腔和深深的无力感,

“李老栓家…房子塌了半边…他婆娘哭晕过去好几回…小栓子…小栓子还在发烧…说胡话…赵队长说…公社卫生所的赤脚医生…忙不过来…药…药也不够…还有…还有好几家的粮食…都泡在水里了…全烂了…”

沈棠的目光投向洼地深处那几户受灾最重的人家。

隐约能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在泥水里艰难地挪动,

搬抬着被水泡得发胀变形、沾满泥浆的破柜子烂桌子,

或者试图用几块破木板和断裂的房梁,勉强支撑住那摇摇欲坠的土墙。

压抑的哭声和汉子们沉闷的吆喝声,

被风断断续续地送过来,夹杂着几声牲口有气无力的哀鸣。

她沉默了片刻,转身走进屋里。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半旧的藤编药箱。

药箱很旧,边角都磨得发亮,是原主母亲留下的遗物,里面只有一些最普通的草药,车前草、鱼腥草、金银花藤和简单的纱布、剪刀,还有一小瓶自制的艾草油,里面掺入了极其微弱的灵泉能量。

“姐?你要去哪?”

王晓梅惊讶地看着她。

“去洼地看看。”

沈棠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背起药箱,拿起靠在墙边的木棍。

“不行!”

王晓梅急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你伤还没好!外面都是泥!路滑得很!而且…而且那边都是病人…万一…”

“没事。”

沈棠轻轻挣开她的手,拄着木棍,一步一挪地走出了院门。

通往洼地的路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泥浆能没到脚踝。

冰冷的泥水透过单薄的布鞋渗进来,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脚趾。

沈棠拄着木棍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泥水四溅,

裤腿很快沾满了泥浆。

后背的伤口在颠簸和寒气的刺激下,

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让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洼地里,景象比远处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

倒塌的土墙,泡烂发胀的家具,散落在泥水里的锅碗瓢盆碎片,还有几只淹死的鸡鸭漂浮在浑浊的水洼里,散发着恶臭。

李老栓家的房子塌了半边,剩下的一半也倾斜得厉害,仿佛随时会彻底倒下。

李老栓的婆娘瘫坐在泥水里,

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裹着破棉被、烧得满脸通红、昏迷不醒的小男孩,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

只剩下无声的抽噎和空洞绝望的眼神,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旁边还有几个老人和孩子,有的在剧烈咳嗽,佝偻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

有的抱着被水泡得发红发痒、甚至开始溃烂的胳膊腿呻吟;

一个老汉的脚被倒塌的碎瓦片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正汩汩地往外渗着血水和泥浆,他疼得脸色发白,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公社派来的赤脚医生是个头发花白、背着同样破旧药箱的老头,

正忙得团团转,额头上全是汗,

给一个被倒塌房梁砸伤了腿的汉子包扎,

药箱敞开着,里面只剩下几片发黄的止痛片、一小瓶见底的紫药水和一小卷脏兮兮的纱布。

他眉头紧锁,看着那汉子腿上红肿溃烂的伤口,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焦虑。

看到沈棠背着药箱,拄着木棍,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进这片狼藉之地,所有人都愣住了。

嘈杂的哭喊声和吆喝声瞬间低了下去,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有惊讶,有疑惑,有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李老栓婆娘空洞绝望的眼睛里,

猛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亮,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嘶哑地、带着哭腔喊了起来:

“沈…沈知青!救救我家小栓子!救救他啊!他烧得烫手!说胡话!喊都喊不醒了啊!王大夫…王大夫说…怕是…怕是…”

沈棠没说话,只是拄着木棍,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李老栓婆娘面前。

泥水没过了她的脚踝,冰冷刺骨。

她蹲下身,动作牵扯着后背的伤口,让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放下木棍,打开藤编药箱。里面只有几包用草纸裹着的干草药,

一小瓶颜色深沉的艾草油,还有几卷干净的纱布和一小瓶碘酒,空间里拿出来的,换了普通玻璃瓶。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搭在小男孩滚烫的手腕上。

脉象浮数而滑,如同沸水上的浮沫,急促而无力。

风寒束表,肺气郁闭,痰热内蕴。

加上落水受惊,邪气入里,情况凶险。

沈棠收回手,从药箱里拿出那包金银花藤干草,又拿出一个豁口的旧陶碗。

又拿出一个军用水壶,倒了半碗水。

她看似随意地从药箱角落里摸出一个小纸包,

将一点点粉末撒进碗里,再将金银花藤揉碎了放进去。

“喂他喝下去。”

沈棠将陶碗递给李老栓婆娘,声音平静无波。

李老栓婆娘愣了一下,

看着碗里浑浊的、飘着草叶的水,又看看沈棠平静的脸,

一咬牙,接过碗,小心翼翼地掰开儿子的嘴,将水一点点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