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才刚刚放亮,郡守府的后院已经站满了人。
刘景一身便服,精神饱满。
他的身前,是郡中粮曹的一众官吏,以及面色严肃的从事田丰。
“府君,您说的神种,就在这箱子里?”
一名年长的粮曹官吏,看着那个被亲兵小心翼翼抬进来的大木箱,眼中满是好奇与疑虑。
刘景没有说话,只是亲手拿起一根撬棍,猛地发力。
“吱嘎!”
木箱的盖子被应声撬开。
一股混合着泥土芬芳与奇特植物清香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只见箱子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捆捆深褐色的藤蔓。
这些藤蔓并不粗壮,但根系发达,被湿润的泥土包裹着,甚至能看到一些刚刚萌发的嫩绿色小芽,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这……这是何物?”
“看上去像是某种藤条,可从未见过啊。”
粮曹的官吏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他们都是跟土地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可箱子里的东西,却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
田丰也皱起了眉头,他能感觉到此物的不凡,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名被临时叫来,在常山最有经验的老农,颤颤巍巍地走上前。
他先是抓了一把箱子里的泥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拿起一根藤苗,仔细端详着。
许久,他才抬起头,对着刘景深深一躬,语气无比笃定:
“启禀府君。”
“恕老朽直言,此物根茎奇特,绝非我中原所有。”
老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此等异域之物,水土不服,若强行栽种,只怕是劳民伤财,到头来颗粒无收啊!”
“还请府君三思,切莫白费了力气和钱粮!”
这番话,是老农一辈子的经验之谈,瞬间引起了周围官吏们的共鸣。
“是啊府君,王老农说的在理。”
“咱们常山的土地,适合种粟米,种麦种,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风险太大了。”
一时间,劝阻之声四起。
田丰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担忧,也说明了他的立场。
然而,刘景却只是淡然地看着众人,脸上挂着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他脑海中,有系统灌输的,领先这个时代近两千年的现代种植知识。
赤霞珠和梅洛,这两个后世闻名遐迩的酿酒葡萄品种,最适合的生长环境,恰恰就是冀州这种四季分明,光照充足,且有沙质土壤的地域!
水土不服?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里,就是它们命中注定的天堂!
刘景伸出手,遥遥指向郡守府西边,那一片连绵起伏的向阳缓坡。
“你们看那里。”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大片荒地,因为土壤多沙石,土质贫瘠,一直以来都被百姓视为产量很低的耕地,开荒都不值。
“那片地,向阳,有坡度,最重要的是,土质疏松。”
刘景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此物,我称之为‘神种葡萄’。”
“它喜阳,畏水,根系需要呼吸。”
“那片在你们看来是废地的沙质坡地,恰恰是种植它的风水宝地!”
风水宝地?
众人全都愣住了。
把一块懒得开荒的地,称为风水宝地?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府君,这……这不合常理啊!”粮曹官吏急道。
“常理?”
刘景轻笑一声,从亲兵手中拿过一把剪刀和一柄小巧的铁锹。
他走到木箱前,亲自拿起一根葡萄藤苗。
“看好了。”
“此物种植前,需剪掉多余的枝条,只保留两到三个健壮的芽点。”
“咔嚓!”
清脆的响声中,几根细弱的枝条被应声剪断。
“这样,才能将养分集中供给主干,让它在来年生长得更加茁壮。”
他又拿起铁锹,在后院松软的土地上挖了一个坑。
“坑的深度,以刚好能舒展开根系为准。”
“底部,要铺上一层混合了草木灰的农家肥,作为基肥。”
“栽种时,要将藤苗扶正,让根系自然散开,然后分层填土,轻轻压实。”
刘景一边示范,一边讲解。
从剪枝,到挖坑,再到施肥,覆土。
每一个步骤,都说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
“还有,株与株之间的距离,要保持在三尺左右。”
“行与行之间的距离,则要留出六尺,以保证每一株葡萄藤,都能得到充足的光照和通风。”
“来年开春,还要为它们搭设棚架,引导藤蔓向上生长。”
一套全新的,闻所未闻的种植理论,从刘景口中娓娓道来。
什么叫“芽点”?
什么叫“基肥”?
还有“光照”、“通风”……
这些新奇的词汇,像一把把重锤,敲击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那名经验丰富的老农,更是听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他种了一辈子地,自以为对农事了如指掌。
可今天听了刘景的一番话,才发现自己那点经验,简直是井底之蛙,不值一提!
田丰的眼中,也从最初的担忧,变成了浓浓的震撼!
他不是农夫,但他听得懂逻辑!
主公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步骤,都蕴含着严谨的道理,充满了智慧!
这哪里是什么凭空臆想,这分明是一套完整而先进的农学体系!
看着众人被彻底镇住的表情,刘景知道,火候到了。
他将铁锹插在地上,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传我将令!”
“以工代赈,征发民夫,就在常山西郊,给我开辟五万亩土地!”
“我要将这所有的神种葡萄,全部种下去!”
“我要让这片荒地,在明年秋天,变成一片流淌着财富的紫色海洋!”
五万亩!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轰然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疯了!
府君一定是疯了!
五万亩,这是何等惊天的手笔!
如果成功,那自然是泼天的富贵!
五万亩葡萄园,按照主公的说法,一年至少能酿出十万坛美酒!
那将是怎样一笔无法估量的财富!
然而,就在众人心神剧震,不知所措之际。
整个常山郡,已经像一架上满了发条的精密机器,疯狂地运转起来。
在荀彧和沮授的雷厉风行之下。
常山南郊,一座占地千亩的巨大盐场工地拔地而起。
北郊,规模更加宏大的酒厂和造纸坊,也在同一时间破土动工。
数以万计的民夫,被组织起来,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建设之中。
锤击声,号子声,车马的轰鸣声,汇成了一曲激昂的交响乐。
整个常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处处都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希望!
郡守府,书房内。
刘景看着最新的工坊进度图纸,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对面,沮授的表情却带着几分凝重。
“主公,盐场和造纸坊,事关重大,臣能理解。”
“可这葡萄酒……真的值得我们投入如此之大吗?”
“五万亩,若是全部用来种粮食,足以产出十多万石的粮食啊!”
沮授还是有些想不通。
刘景放下图纸,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公与,你知道我们这葡萄酒,酿出来之后,要卖给谁吗?”
沮授一愣:“自然是……天下富商,豪门大户?”
“不。”
刘景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抹深邃的笑意。
“我们的目标客户,只有一个。”
“就是那些盘踞在冀州,乃至整个大汉,自诩清高,看不起我这个皇侄的世家大族!”
他将茶杯重重放下。
“我要将我们的葡萄酒,分成四个等级。”
“最顶级的,名为‘天酿’,每年只产一百坛,非王侯将相不可得,此为贡品级。”
“次一等的,名为‘紫金’,专供那些顶级的门阀士族,此为高档级。”
“再次一等,名为‘流霞’,面向各地的豪强富户,此为中档级。”
“最普通的,名为‘甘露’,让稍有家底的百姓也能品尝,此为普通级。”
沮授听着刘景的规划,眼睛越瞪越大。
他终于明白了刘景的真正意图!
“主公是想……”
“没错!”
刘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要用他们最鄙夷的商贾之物,用这小小的杯中之物,将他们积累了百年的财富,一点一点,心甘情愿地,全都给我吐出来!”
“我要让他们一边喝着我的酒,一边骂着我这个暴发户,一边还得把钱乖乖送进我的口袋!”
这番话,让沮丧这位顶级谋士,都感到了一阵不寒而栗。
杀人,还要诛心!
主公的手段,实在是太狠了!
看着沮授震撼的表情,刘景的语气又缓和了下来。
“当然,光有葡萄酒还不够。”
“你再去传令,让酒坊另外开辟一条产线,用粮食酿造最普通的米酒。”
“定价一定要低,要让城里的贩夫走卒,乡下的农人百姓,都能在辛苦一天后,花上几个大钱,买上一碗,解解乏。”
沮授闻言,心中一震,猛地抬起头。
他看着刘景,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与叹服。
高端的葡萄酒,用来收割世家的财富。
平价的粮食酒,用来收拢底层的民心。
一收一放,一拉一打。
这才是真正的王佐之策,帝王心术!
“臣,明白了!”
沮授对着刘景,深深一拜,心悦诚服。
“请主公放心,臣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