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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们沉重的呼吸声在广场上回响,巨石落地,激起一片尘土。

为首的商人,那个曾第一个振臂高呼的青年,眼神灼灼地迎上林婆的视线,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狂热,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沉静。

“林婆,我们不是要立碑,是要筑墙。”他指着那些巨石,一字一顿,“您说得对,我们不该纪念一个过客,而是要铭记所有死过两次的人。但这片土地上,被遗忘的何止是我们的先祖?周边的村落,更远处的矿场,那些连名字都未曾拥有过的奴隶……他们也应该被记住。我们想成立一个‘鸣心同盟’,让所有人的名字,都能刻在这面墙上。我们……我们想请您,担任同盟的总执事!”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数十名青年齐齐躬身,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这不再是简单的纪念,而是一场权力的雏形,一次自下而上的加冕。

林婆浑浊的眼底,那抹锐利如鹰隼的光芒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她没有看那些巨石,也没有回应那份“尊荣”,只是转身,用拐杖在沙地上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圈。

“明日拂晓,祠堂议事。”

话音落地,她便拄着拐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满场愕然的青年,和那份悬在半空中的野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遥远的北海一座偏僻小镇,波雅·桑蒂正默然地站在公告栏前。

一张崭新的通缉令上,用粗劣的画技描绘着她的侧脸,下面清晰地写着罪名:“煽动姓名崇拜,瓦解国家认同”。

赏金不高,但侮辱性极强。

她没有像寻常人那样愤怒地撕毁,反而从路边捡起一截烧剩的红炭笔,在那张通缉令的空白处,以一种优雅而冰冷的笔迹,添上了一行字。

“她说,你该恨的不是名字,是让人忘记名字的人。”

做完这一切,她便如同一缕青烟,消失在小镇的暮色里。

第二天清晨,镇民们惊奇地发现,一夜之间,全镇所有的通缉令都被人用同样的笔迹涂改。

海军派来士兵重贴,却发现新纸刚挂上去,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无论如何都粘不牢,风一吹就飘然落地。

有人凑近一看,才发现墙壁上早已被人悄悄涂满了一层湿滑的泥浆,那泥浆里,还混杂着无数细碎的、写着人名的纸片。

风暴的中心,在那艘沉船腹地,艾琳的咳嗽声越来越频繁,每一次都带着触目惊心的血丝。

她知道,“言泉”的反噬已经侵入骨髓,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没有去寻找任何传说中的神医,反而做了一件让所有知情者都无法理解的事。

她将仅剩的几滴“言泉”原液,用上百个小瓶稀释分装,每一瓶都附上一张简陋的说明:“每日一滴,不可贪多,否则记忆暴走,神仙难救。”她将这些药瓶托付给四通八达的信使,送往世界各地,却刻意抹去了所有来源信息,仿佛一场恶劣的玩笑。

数日后,西海某王国的宫廷晚宴上,一位以血统高贵自居的大贵族,为炫耀自己的博闻强识,试用了一滴从黑市高价购得的“神秘药水”。

瞬间,他陷入癫狂的幻觉,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声泪俱下地嘶吼出自己曾祖父当年为了夺爵,如何屠杀旁系亲族、伪造文书的全部真相。

一名机灵的仆人,用电话虫将这一切录下,一夜之间传遍全国。

恐慌在世界政府高层蔓延。

玛丽乔亚发出最高指令,紧急销毁所有来源不明的药瓶。

然而,他们惊恐地发现,禁令反而催生了更可怕的东西。

民间已经开始流传一种自制的替代品——人们将染上反抗者鲜血的布条浸泡在水中,称之为“痛忆露”,坚信饮下这苦涩的液体,就能找回被剥夺的尊严。

药,已经成了毒,一种根植于人心的、无法根除的剧毒。

而另一场更深沉的觉醒,正在地底矿井中酝酿。

艾琳重返那座地狱,发现“狗剩”们虽然已经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却依旧像一群惊弓之鸟,只敢在最黑暗的角落里低声呢喃。

他们不敢对外宣称自己的身份。

艾琳没有再给他们任何药物。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铜铃,那是当年迈克·J·布莱恩特在离开时,赠予巡礼团的唯一信物。

她轻轻摇响铜铃。

叮铃——

清脆的铃声在幽深的岩洞中回荡,竟引发了一阵奇特的共振。

那一瞬间,所有矿工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同时张开了嘴,用尽全身力气,齐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狗剩!”

“阿山!”

“铁头!”

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在地下世界里轰然炸响。

“声音才是钥匙,不是药。”艾琳看着眼前一张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轻声说道。

此后,每日定时鸣铃,成了一种神圣的仪式。

直到某个夜晚,艾琳因体力不支而沉沉睡去,错过了时间。

然而,预想中的寂静并未出现。

矿井深处,一个声音自发地响起,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最终,成百上千个声音汇成一股无可阻挡的声浪,他们不再需要任何信物,不再需要任何引领,他们自己,就是自己的钥匙!

那股声浪冲破了层层岩石的封锁,直达地面。

负责看守的军队被这突如其来的、仿佛地龙翻身的巨大轰鸣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不是地震,而是数百个灵魂,在同一时刻,宣告了自己的重生。

桑蒂的脚步,则踏上了一片更为激进的土地。

她收到密信,一个自称“新狮鹫旅”的武装组织已经集结,他们全是崇拜迈克的少年,手持简陋的兵器,墙上挂着仿制的、印有狮鹫的旗幡,准备用武力去解放那些被世界政府囚禁的“无籍者”。

她连夜赶至营地。

篝火熊熊,映照着一张张因狂热而涨红的年轻脸庞。

她没有愤怒,也没有斥责,只是平静地走到他们中间,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知道迈克·J·布莱恩特最后一战,为何弃剑不用吗?”

少年们面面相觑,无人能答。

他们只记得那毁天灭地的霸王色缠绕,那操控万吨军舰的神威,却忘了那最根本的转变。

桑蒂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剑,那柄饮过无数强者鲜血的利刃,在火光下闪烁着森寒的光。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惊骇的动作——她将剑尖朝下,猛地插入了篝火的正中央。

“因为他终于明白,真正的敌人,不是那些拿着枪指着你的人,而是那种让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的……沉默。”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精钢铸就的剑刃,很快将其烧得通红。

那面仿制的旗幡,竟也像是承受不住这股无形的压力,从边缘开始自燃,化为灰烬。

少年们呆呆地看着那柄在烈火中逐渐变形的剑,久久地沉默着。

最终,他们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将其全部投入火中。

第二日,他们用熔化的金属,铸成了一口巨大的铜钟,钟身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他们搜集来的一万个逝者的姓名。

他们将钟悬于山巅,每日晨昏,钟声响彻云霄,为亡魂送行,也为生者壮胆。

数月后,桑蒂乘着一艘夜船,悄然穿越红土大陆下汹涌的暗流。

航行至最黑暗处时,她忽然看见海面上漂浮着无数盏纸灯笼,星星点点,宛如银河落入凡尘。

每一盏灯笼的内焰,都朦胧地映照出一个名字。

船上的老渔民告诉她,这是沿海村庄新近流传的习俗。

孩子出生后,父母不再去政府机构上报编号,而是在海上放一盏写着名字的灯。

由风与海流决定这盏灯能否存续,若三夜不灭,便被视为得到了天地的认可,这个名字,才算真正地属于这个孩子。

桑蒂凝望着那片光的海洋,良久。

她从怀里取出最后一小片从名誓集镇带来的、混有骨灰的陶片,用自己的体温将其点燃,然后轻轻投入海中。

火光一闪,陶片在接触海水的瞬间化为飞灰,仿佛有两行无形的字迹在空中一闪而过——“迈克·J·布莱恩特”与“波雅·桑蒂”。

她闭上双眼,迎着海风,轻声低语:“现在,轮到你们了。”

远处的海平线上,第一盏属于今夜新生儿的灯,正承载着一个全新的名字,缓缓升起。

次日,名誓集镇的祠堂。

阳光透过窗格,照在每一张或紧张、或期待的脸上。

林婆端坐在主位,拐杖立于身侧,一言不发地听着那名青年商人慷慨激昂地陈述完建立“鸣心同盟”、推举她为“总执事”的种种好处。

当他话音落下,祠堂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等待着林婆的点头。

林婆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

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无比地传遍整个祠堂。

“谁给你们权力,来选举我?”

一句话,让满堂的火热瞬间冰冻。

她不等众人反应,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谁又准许你们,自称代表?”

青年商人脸色一白,张口欲辩,却被林婆接下来的话彻底堵死。

“从今天起,立下规矩。凡想在镇上任职者,不论职位大小,必须先站到这祠堂中央,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自己曾经被遗忘、被抹去的那个真实姓名,并需有三位以上的老人站出来,证实其所言非虚。”

祠堂内顿时死寂一片。

那些叫嚣得最响亮的青年,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他们中的大多数,在狂热中都曾短暂地使用过“迈克追随者”、“狮鹫之刃”这类虚名,早已将自己真正的过去抛在脑后。

又有谁,能找回那被彻底湮灭的证明?

一场即将掀起的权力风波,就此消弭于无形。

名誓集镇的自治公约上,从此多了一条用鲜血和教训写下的铁律:“所有职务皆由众人轮换,不得连任,更不得自造衔位。”

风波平息后的第三天,当所有人都以为生活将重归平静,安心于这种没有领袖、只有邻居的秩序时,林婆却再一次召集了全镇的居民,地点,依旧是那座见证了一切的祠堂。

她拄着拐杖,缓缓走到祠堂中央,浑浊的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