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停歇,石台上的铁匣静静躺着,月牙形缺口朝上。沈知微仔细观察,发现边缘刻痕细密,似是某种特殊记号。
她没再深究,转身随裴砚登船返京。
宫门大开,百官列道。裴昭伏法的消息尚未传遍,但朝廷已恢复运转。沈知微回宫当夜便召见礼部尚书,将女子科举章程亲手交到对方手中。第二日清晨,诏书颁行天下:大周首开女科,凡有才学女子,皆可应试入仕。
天未亮,沈知微已起身梳妆。她换上皇后常服,外罩青金织锦披帛,发间仍只簪一支白玉簪。王令仪候在殿外,低声禀报:“十名贡女已在凤仪门外候场,林疏月居首。”
沈知微点头,提步前行。晨露沾湿裙角,她未停步。穿过长廊时,听见前方传来低语。一名礼部郎中站在仪仗旁,正与同僚说话。
她驻足片刻,启动心镜。
三秒内,那人心声浮现:“不过走个过场,何必用正殿?寒门贱籍也配登金阶?”
她收回目光,神色不动。抬手召来女官,命道:“传陛下口谕,今日殿试依太子监国规格布陈,违者以怠慢国典论处。”又令王令仪调禁军女卫列队护场,重设香案、钟鼓、旗幡。
礼官脸色微变,却不敢抗旨,连忙重新安排。
金殿前,十名女子整衣肃立。她们身着素色儒衫,手持答卷卷宗,神情各异。最前一人身材清瘦,发间无饰,只握一卷《策论要义》。她叫林疏月,父为县学教谕,靠抄书养母弟。她的策论曾被沈知微亲批“字字见血,句句切政”。
钟鼓齐鸣,殿门开启。
裴砚端坐龙椅,沈知微立于丹墀之下。司礼官宣读考题:“今岁春汛将至,江南堤坝年久失修,若发大水,百姓何安?卿等试论治水之策。”
众臣交头接耳。有御史冷笑:“女子谈政,岂非笑话?”旁边几人哄笑起来。
沈知微抬头,声音清晰:“疫病横行时,是谁研制药方救民?医馆缺人时,又是谁日夜奔走?若无女子之力,尔等今日能安坐高堂?”
笑声戛然而止。
她点名:“林疏月,上前应答。”
林疏月稳步登阶,脚步不乱。她向皇帝行礼,开口道:“治水不在堵,而在疏。古有大禹导河,今亦当顺地势而为。臣以为,可征流民以工代赈,修堤采石,既解灾患,又活饥民。”
她顿了顿,继续道:“户部近年拨款修渠,然款项多滞留地方,工程虚报。若设稽核司专查水利账目,杜绝贪墨,钱粮方可落到实处。”
殿内一片寂静。
一位老尚书忍不住开口:“你可知这‘稽核司’是何编制?谁来监督监督之人?”
林疏月直视对方:“监察之道,在透明。每项开支公示于城门,百姓可查可诉。若有隐瞒,一经举报,严惩不贷。权力关进制度笼子,才能为民所用。”
老尚书张了张嘴,没能反驳。
另一名大臣冷声道:“你出身寒门,粗鄙无文,安敢妄议朝政?”
林疏月不卑不亢:“圣人言,民为贵。寒门如何?女子如何?若真才实学可用,何必拘于出身?若空有门第却无能,反倒误国误民。”
这话落下,几位年轻官员微微点头。
裴砚终于开口:“你说设立稽核司,由谁执掌?”
“当由独立官员任职,直属御史台,不受地方节制。”林疏月答,“且三年轮换,不得连任,以防结党。”
裴砚目光转向沈知微。她轻轻颔首。
他下令:“拟旨,设户部水利稽核司,首任主官从今日考生中择优录用。”
群臣震动。
这时,宗室老亲王坐在侧席,猛地站起,手中茶盏摔在地上,碎片四溅。他怒道:“牝鸡司晨,国之将亡!你们这是要毁了祖制!”
满殿哗然。
沈知微没有回应。她再次启用心镜,看向那老亲王。
三秒内,其心声浮现:“不过作态罢了……若我孙女能上榜,我也乐见其成。”
她垂下眼帘,不再理会。
裴砚站起身,亲自宣读金榜。
“第一名,林疏月,授翰林院待诏,掌修国史。”
林疏月跪地接旨,双手微颤。
“第二名,许婉儿,授太医院典籍官,协理医案整理。”
“第三名,苏映雪,任户部稽核司副使,即日赴任。”
其余七人依次授职,分派至劝学使、律学堂、织造监等新设职位。
百官眼看帝王亲授印绶,只得俯首领命。有人面色铁青,有人低头不语,也有人眼中闪出光亮。
仪式结束,十名新科才女换上官服,立于玉阶之上。朱紫相间,衣袂飘扬。宫外百姓挤在围栏边,争相观望,孩童指着喊:“那是女官!那是女官!”
林疏月抬头望天。阳光刺眼,她眯起眼睛,嘴角扬起。那一刻,她像极了当年及笄礼前夜的沈知微——站在黑暗尽头,望见第一缕光。
沈知微站在高台,看着她们受封,心中平静。系统提示音在脑中响起:【心镜系统冷却完毕,可使用一次】。
她没有动用。
这不再是需要窥探人心的时刻。真相已摆在台面,才学胜过阴谋,实干压倒偏见。
退朝后,裴砚留在殿中批阅奏章。沈知微走入内殿,见他正翻看一份地方折子。
“江南巡抚上了折子,说今年夏税可提前半月入库。”裴砚抬头,“他还提到,有个女子带着乡民修渠,三天挖通一条支流,县令都不敢拦。”
沈知微接过折子看了一眼,轻声道:“那是林疏月的妹妹,叫林晓星。”
裴砚放下笔,看着她:“你推的这条路,很难走。”
“我知道。”她说,“但已经开始了。”
他点头:“那就走下去。”
数日后,京城传出消息:翰林院待诏林疏月主持编修《大周新政录》,首篇便是《女子参政议》。书中直言:“国之兴衰,不在男女之别,而在能否用人。”
民间反响热烈。私塾开始收女童,街头出现女子讲书摊,甚至有老儒公开称赞:“此风一开,天下皆学。”
朝中仍有反对声,但再无人敢当面质疑。
某日清晨,沈知微路过御史台,见几名年轻女官正在交接文书。她们穿着浅绯官袍,腰佩铜牌,步伐利落。其中一人抬头看见她,恭敬行礼。
她点头回礼,继续前行。
转角处,王令仪迎面走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是林疏月写的。”她说,“她说,想请您去翰林院讲一课。”
沈知微接过信,没打开。
“让她先讲课。”她说,“我不必去。”
王令仪笑了:“您这是要把她推出来?”
“不是推。”沈知微望着远处宫墙,“是让她自己站稳。”
风拂过檐角铜铃,叮当一声。
她转身往凤仪殿走去,脚步平稳。
身后,一名小宫女抱着一摞新印的《女科策论选》匆匆跑过,差点撞上柱子。她稳住身子,抱紧书册,继续向前。
书页翻动,一行字清晰可见:
“民本非附庸,女子岂无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