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城,这座矗立于苍茫大地之上的古老城池,此刻正被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紧紧包裹。天际低垂,铅灰色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守城者的心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焦糊气味,那是连日惨烈厮杀后留下的残酷印记,与尚未散尽的魔气混杂在一起,吸入肺中都带着一股灼人的刺痛感。城墙之上,历经战火洗礼的斑驳痕迹与紧急加固后闪烁着各色符文的金属板材交织在一起,诉说着坚韧与不屈。
巨大的护城大阵光幕,如同一个半透明的巨大琉璃碗,倒扣住整座城池,其上灵光流转,符文若隐若现,散发出坚韧厚重的气息。它是流云城最后的依仗,是数十万军民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光幕之外,远方的地平线上,魔气如同沸腾的墨汁,翻滚涌动,遮天蔽日。无数狰狞的魔影在其中若隐若现,低沉的咆哮与兵甲碰撞的铿锵之声即便隔着大阵,也隐隐传来,敲打着每个人的耳鼓。
城头,天行宗的精英弟子、身经百战的巡城卫、以及各方赶来援手的修士们,各依方位,严阵以待。他们的甲胄沾满血污与尘土,脸庞因连日苦战而显得疲惫,但一双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远方那令人心悸的魔云。前次凌绝带领曙天盟众成功的斩首行动带来的短暂振奋早已消退,每个人都清楚,那并未伤及魔军根本,焚天老魔麾下真正的恐怖力量,即将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
“都打起精神!魔崽子们今天安静得反常,怕是憋着坏呢!”一名满脸虬髯的巡城卫队长声音沙哑,扶着垛口,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城外。他身边的年轻修士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握着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队长,这鬼天气,压得人喘不过气…心里老是毛毛的。”
“毛什么毛!”老队长低喝一声,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挂着的护身符,“守住阵线,别忘了咱们身后是什么!家眷老小,可都指望着这光罩子呢!”
类似的对话在城墙各处低声进行,恐惧与决心在每个人心中交织。一种大战将至的死寂,比震天的喊杀声更令人心悸。
城主府深处,护城大阵的核心阵眼所在。
这里的气氛比城头更加凝重。巨大的环形密室中央,一座直径超过三丈的庞大阵盘悬浮于空,缓缓旋转。阵盘由不知名的暗金色金属铸就,上面刻画着繁复到令人目眩的星辰轨迹、山川脉络与太古符文。此刻,这些纹路正流淌着磅礴的灵能,化作无数细微的光丝,交织成一张立体而复杂的光网,清晰地映射出整个护城大阵每一处的能量流动与强度变化。
玄玑真人,天行宗在此地的最高主事者,一身青灰道袍,面容清癯,此刻正全神贯注于阵盘之前。他指尖缭绕着纯净的灵光,不时疾点数下,微调着灵力的输出与分配,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每一次指尖落下,阵盘上对应的光流便会微微亮起或改变方向,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的师弟青云真人,身着墨绿长袍,性格更为外露,此刻正负手立于一侧,眉头紧锁成川字,锐利如剑的目光不断扫视着阵盘上每一个细微的光点闪烁与能量涟漪。他心中的那股不安,如同毒蛇般缠绕不去,越来越紧。
“师兄,”青云真人声音低沉,打破了室内的寂静,“魔军今日的攻势,看似猛烈,实则杂乱无章。各类魔兽、魔修轮番上前,毫无配合,只知疯狂冲击大阵光幕,这…这不像焚天老魔的风格,倒像…”
“像是在不惜代价地浪费力量,吸引我们的全部注意力。”旁边一位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的老阵法师接口道,他手指颤抖地捋着胡须,眼中充满了忧虑与不解,“他们在掩饰什么?或者说,他们在为什么创造机会?”
玄玑真人缓缓颔首,目光未曾离开阵盘:“焚天老魔诡计多端,冥骨尊者更是深谙诡异之道。此举必有深意,而且所图绝非小可。”他猛地抬头,声音陡然变得严厉,“传令!所有次级阵眼值守者,灵力输出提升至临界!所有阵法师,神识外放,加倍警惕!密切监控大阵每一处节点,特别是历史上的薄弱点、近期受损修复的区域,还有…所有空间结构可能存在微小畸变的地方!一丝一毫的能量异常或空间波动,立刻上报!不得有误!”
命令通过特殊符箓瞬间传遍全城各个阵法节点。密室内的气氛愈发紧张,十余名顶尖阵法师纷纷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将自身神识与庞大阵盘相连,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仔细感知着大阵最细微的变化。
然而,冥骨尊者筹备已久的杀招,其诡异与精准,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魔军大后方,一座由漆黑骨骼搭建而成的诡异高台上。
冥骨尊者悬浮于空,周身缭绕着淡薄却令人心悸的灰黑色气流。那不是魔气,而是高度凝聚、近乎实质化的虚空之力,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环绕着他蠕动,所过之处,连光线都微微扭曲坍陷。他手中那柄顶端镶嵌着一颗惨白邪眼的骨杖,正发出轻微的、如同心脏跳动般的嗡鸣。
冥骨那深陷的眼窝中,两点幽红的光芒跳跃着,穿透层层空间,牢牢锁定着流云城护城大阵上某一处。那是一个极其隐蔽的薄弱点,并非物理损伤,也非法阵设计缺陷,而是在无数次能量潮汐冲刷与空间波动叠加下,于微观层面形成的一处极其细微的结构性疲劳点,小如发丝裂痕,隐藏在浩瀚如海的阵法能量洪流深处。若非冥骨近期对虚空法则有了颠覆性的领悟,借助“虚空之眼”的威能,绝无可能发现。
他枯槁的嘴唇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弧度,无声的低语在虚空之力中回荡:“坚不可摧?不过是蝼蚁的可笑自诩。在真正的虚无面前,一切皆构终将归于寂灭。”
骨杖缓缓抬起,那颗邪眼骤然睁开,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旋转的混沌灰色。冥骨并未调动丝毫魔元,而是纯粹以强大无匹的精神力为引,沟通着那无所不在却又难以捉摸的虚空本源。
“湮灭之触,予尔终焉。”
骨杖轻轻向前一点。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鸣,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华碰撞。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最纯粹“存在湮灭”特性的灰色洪流,仿佛直接从虚无中诞生,超越了空间的限制,无视了阵法的阻隔,无声无息地降临,精准无比地冲刷、侵蚀、冲击在那处微小至极的薄弱点上!
这道虚空洪流并非纯粹的能量冲击,它更像是一种法则层面的侵蚀与瓦解,专门破坏能量结构的稳定性与空间的基本框架,将其强行拉入“无”的状态。
霎时间——
“嗡——!!!!!!”
整个流云城猛地剧烈一震!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抓住了城池的根基,狠狠摇晃!
笼罩全城的巨大光幕,发出了自建城以来最为凄厉、不堪重负的震天嗡鸣!原本稳定流转的灵光瞬间变得狂暴混乱,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大片大片的区域光芒急剧黯淡,仿佛下一瞬就会彻底崩碎,回归黑暗!
而被那道恐怖虚空洪流精准命中的点位,景象更是骇人!那里清晰无比地出现了一片迅速扩散、如同被无形之力砸碎的琉璃般的灰暗裂纹!裂纹边缘,空间呈现出极不自然的扭曲与褶皱,散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虚无死寂气息!并且,这些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同活物般向外蜿蜒蔓延,吞噬所经之处的所有灵光!
“呃啊!”城主府密室内,数名正将神识与阵盘紧密相连的阵法师同时惨哼一声,口鼻溢血,身形踉跄后退,显然是被那骤然爆发的诡异反噬之力所伤。
“不好!”玄玑真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猛地站起身,衣袍无风自动,眼中爆发出惊骇与难以置信的光芒,“大阵核心遭遇未知法则攻击!能量正在被强行湮灭!结构稳定性正在断崖式下跌!快!最大灵力输出,稳住它!”
“是城西坤位!离地七十尺的主节点附近!”青云真人也瞬间锁定了异常源点,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微微变调,“那是什么力量?!并非魔元,也非妖力…竟能直接瓦解阵法根基,湮灭能量,扭曲空间?!冥骨!定是那老魔的手段!”
所有阵法师,包括那几位受伤的,都强忍着神魂震荡,疯狂地将自身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中央阵盘。一道道粗壮的灵光柱从他们身上涌出,汇入阵盘。阵盘光芒大放,试图强行稳住大阵,修复那不断扩大的裂痕。
然而,他们的灵力涌入那破裂区域,却如同冰雪投入熔炉,被那诡异的、不断从虚空中涌出的湮灭之力迅速中和、消解,效果微乎其微!那虚空之力的属性太过高级与诡异,完全超出了他们以往对阵法的所有认知与应对经验,一切常规的加固修复手段,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不行!挡不住!灵力消耗速度太快了!”
“裂痕还在扩大!空间结构正在崩塌!”
“完了…照这个速度,最多一炷香,整个节点都会崩溃,连锁反应下,大阵必破无疑!”
绝望的情绪,首次在这些见多识广的顶尖阵法师心中蔓延。
城头之上,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怎么回事?!大阵要碎了吗?”
“快看那边!裂开了!天啊!”
“灵力护罩变弱了!我感觉到外面的魔气了!”
守军骚动起来,士兵和修士们望着头顶那明灭不定、裂纹蔓延的光幕,脸上血色尽褪。一旦护城大阵被破,城外那如同黑色潮水般的魔军将会瞬间涌入,流云城将瞬间化为血肉磨盘,无人能够幸免!
“肃静!!”玄玑真人蕴含着磅礴灵力的怒吼声通过阵法传遍全城,强行压下躁动,“各司其职,擅离岗位者,斩!阵法师全力抢修,大阵绝不能破!”
话虽如此,但他自己心中也沉到了谷底。即便他以大乘后期的修为疯狂输出灵力,面对那不断侵蚀的虚空湮灭之力,也感到如同螳臂当车,那裂痕依旧在缓慢却无可阻挡地扩大,死亡的倒计时滴答作响。
危急存亡之秋,玄玑真人眼中猛地闪过一丝决绝与肉痛。他猛地一咬牙,对身旁的青云真人厉声道:“青云师弟!为我护法!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能动用那件东西了!绝不能让大阵在此刻被破!”
青云真人闻言,面色骤然一凛,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师兄放心!纵粉身碎骨,绝不让人打扰你!”他猛地转身,长剑出鞘,剑意冲霄,凌厉的目光扫视四周,如同护犊的雄狮。
只见玄玑真人手中光芒一闪,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玉、材质温润却古朴无华的令牌出现在他掌心。令牌上刻满了复杂异常的云纹与星图,隐隐构成某种玄奥大道,而其中心处却是一片平滑如镜、光可鉴人的区域。令牌出现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洪荒太古的浩大、威严、正气凛然的气息瞬间弥漫整个密室,甚至透过阵法,让城头所有修士心中都是一震!
这正是天行宗总部的镇宗之宝之一——“昊天镜”的仿制品:分光镜令!虽远不及真正神器本体之威,却也蕴含着一丝昊天镜定鼎乾坤、稳固空间、洞彻虚妄的无上伟力!
玄玑真人脸上涌现一抹异样的潮红,猛地一张口,一道蕴含着本命精元的心头精血喷在令牌之上。血液瞬间被令牌吸收,那平滑如镜的中心区域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宛若烈日般的纯粹金色光辉!
“昊天正道,分光定宇!乾坤有序,万法不侵!镇!镇!镇!”
玄玑真人双手疾速掐动古老而复杂的法诀,口中咒文如同雷霆炸响,每一个音节都引动周围灵气疯狂震荡。那令牌脱手飞出,悬浮于空,一道凝练到极致、纯粹由浩瀚正气与稳固空间法则之力构成的金色光柱,自令牌中心轰然爆发,冲天而起,无视一切阻隔,直接穿透城主府厚重的穹顶,精准无比地照射在护城大阵那破裂的节点之上!
“嗡——”
一声比之前虚空冲击更为厚重、更具威严的嗡鸣响彻天地!
金色光柱在裂痕处猛然扩散开来,化作一面巨大无比、略显虚幻却散发着无上威严与古老气息的“昊天镜”虚影!镜面之上,似有日月星辰流转,山河大地隐现,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金色辉光。辉光所照之处,那原本不断蔓延的灰暗裂纹,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按住,蔓延之势戛然而止!镜光如同最灵巧神妙的工匠,以无上伟力强行将那破碎的空间裂纹“粘合”“抚平”,并以浩瀚正气不断冲刷、中和着那诡异的虚空湮灭之力!
大阵剧烈的波动终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平息,狂暴闪烁的光芒稳定下来,那触目惊心的裂痕被强行稳固住,虽然依旧如同丑陋的疤痕存在于光幕之上,边缘仍有细微的灰暗能量如同毒蛇般试图反扑,但总算不再恶化,堪堪维持住了大阵的整体结构。
“成…成功了?”一名阵法师虚脱般地瘫坐在地,喃喃自语。
密室内响起一片劫后余生般的粗重喘息声。
然而,玄玑真人的脸色却变得金纸一般,毫无血色,身形摇摇欲坠,头顶白气蒸腾如云,显然已是元气大伤。催动这神器仿品,消耗远超想象,不仅瞬间抽空了他大半灵力,更严重损耗了他的心神本源。半空中的“分光镜令”光芒也黯淡了大半,那巨大的昊天镜虚影,也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微微波动、淡化着,显然无法长久维持。
“只能…暂时稳住…”玄玑真人声音嘶哑,气息萎靡,一把抓住青云真人的手臂才勉强站稳,急切道,“快!必须尽快找到彻底修复这裂痕、或者反制那诡异虚空之力的方法!镜令之力…支撑不了太久!一旦虚影消散,裂痕会再次爆发!”
青云真人面色无比凝重,重重点头,立刻安排人手研究那残留的虚空之力特性,并紧急查阅宗门古籍,寻求解决之道。
就在城内众人因大阵暂时稳定而稍稍松了口气时,一直于城墙上静观其变的凌绝,眉头紧紧锁死。
在那道虚空洪流出现的刹那,他体内的寂灭剑元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与…一种源自本能的极致排斥与敌意!那种纯粹的、冰冷的、旨在将万物归于绝对虚无的虚空之力,与他所掌控的、于毁灭死寂之中又蕴含着一丝涅盘轮回真意的寂灭之力,似是同源,却又走向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仿佛是天生的死对头!
他悄然展开寂灭星旋领域,范围极力压缩,仅局限于自身周围丈许空间。灰红色的能量旋涡缓缓旋转,散发出吞噬与毁灭的气息。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丝领域之力,尝试着接触、包裹那从大阵裂缝边缘微微渗透下来的、极其细微的虚空侵蚀之力。
“嗤…嗤嗤……”
细微却清晰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般的声音在他感知中响起。凌绝眼中猛地闪过一抹惊异之色。他的寂灭之力,竟真的能有效地中和、湮灭那诡异的虚空能量!就如同两种截然相反的极致法则相互碰撞、抵消、归于虚无。虽然过程缓慢,消耗巨大,但确有效果!
“这种力量…冰冷,死寂,只为终结而存在…”凌绝眼神无比凝重,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与冥骨同源!与那‘虚空之眼’同源!他竟然…竟然能直接引动如此规模、如此纯粹的虚空本源之力来攻击大阵!这已经不是寻常的神通手段了!”
他尝试扩大领域范围,但立刻感到神魂一阵刺痛,力不从心。他的领域范围相对于整个庞大的护城大阵以及那恐怖的虚空洪流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顾及全局。除非他不再压缩境界修为,或者对寂灭之力的领悟达到更高层次。
这次突如其来的裂阵危机,如同一声惊雷,彻底暴露了流云城防御体系在面对超越常规法则攻击时的致命弱点——传统的阵法防御,在这种直指世界本源规则的诡异手段面前,显得如此被动和笨拙,几无招架之功。同时,它也无比清晰地预示了冥骨尊者下一步必然的主攻方向——他绝不会放弃使用这种可怕的力量,下一次的攻击,只会更加猛烈,更加致命!
玄玑真人、青云真人以及所有高层修士,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绝望与紧迫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一时间,几乎所有知情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投向了城池地底深处。流云城古老传说中记载的灵脉核心,那被“虚空之眼”称之为“钥匙”的未知之物…
或许,那不仅仅是灾难的源起,也是他们守住这座城,保住这数百十万生灵的…唯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