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不过短短十日。
汉州被破!甚至主将张公铎败退成都时,身边仅百余亲兵。
黄昏将成都巍峨的城楼染得一片血红。
视线所及之处,成都平原之上,乾军的营寨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
黑色的军旗如林而立,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成都,这座孟知祥苦心经营多年的都城,已成孤城!
孟知祥站在皇宫的最高处,凭栏远眺。
他看着城外那一片吞噬了他江山基业的黑色潮水,身形如同一尊凝固的石雕。
微风吹动他如今稍显花白的鬓发,往日刻意维持的精气神仿佛在此刻被彻底抽空。
“大王,保重御体……”内侍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劝慰。
孟知祥没有回应。他想起十余日前朝堂上自己的部署,那时虽知局势艰难,却仍存有一线希望。
如今,希望已彻底破灭。侯弘实战死!张公铎败退回城,南部无人响应,李仁罕叛了。
而城中可用之兵,除却他的亲卫,便是惊魂未定的败军和强征而来的民夫。
“报——”一声急报打破了宫中的死寂。
一名内侍手捧一个精致的漆盘,盘中放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信函之上,插着一根显眼的黑色羽毛。
内侍跪倒在地,双手高举过顶,声音颤抖:“乾……乾王徐墨……遣使射入城中的书信!”
孟知祥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漆盘上。那根黑色羽毛仿佛带着不祥的诅咒。
他没有立刻去拿,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侍立一旁的枢密使王处回、都指挥使张公铎等人,皆屏住了呼吸,脸色灰败。
终于,他伸出手,取过了那封信。信纸质地优良,触手微凉。展开,徐墨那力透纸背、锋芒毕露的字迹映入眼帘:
“乾王徐墨,致书蜀主孟公:”
“天命有归,非人力可阻。今孤麾下雄师百万,席卷寰宇,旌旗所指,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蜀地险远,然剑门已破,绵竹易手,鹿头、汉州皆下,公之股肱或殁或败,成都孤城,悬于累卵,此岂非天意?!”
“公以一人之智,欲抗煌煌天威,驱蜀中子弟血肉之躯,填沟壑,仁者岂忍为之?”
“城中百姓何其无辜?若公能明顺逆,开城献降,孤必以礼相待,赐爵封侯,俾公得享富贵,终养天年。”
“如若执迷,负隅顽抗,待城破之日,恐玉石俱焚,妻女受辱,蜀地生灵涂炭!公素称明智,何去何从,望速决断。”
“限一日为期,过时……城破无赦!”
落款处,是徐墨那方殷红刺目的“唐王朝之玺”。
“噗——”
孟知祥身躯猛地一晃,一口鲜血喷溅在信纸之上,那抹鲜红在黑色的字迹间晕染开来,触目惊心。
“大王!”
“御医!快传御医!”
王处回、张公铎等人慌忙上前搀扶,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孟知祥推开众人,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他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燃起了近乎疯狂的神色。
他将染血的劝降信掷于地上,声音嘶哑却带着决绝:
“徐墨小儿!安敢如此辱我!我孟知祥纵是战死,也绝不做那阶下之囚!”
劝降信的内容,如同瘟疫般迅速在成都的高层中传开。
当夜,孟知祥强撑病体,召集群臣,举行可能是蜀国最后一次的御前会议。
大殿内灯火通明,却照不亮每个人脸上的阴霾。
气氛比十日前更加凝重,绝望如同实质,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孟知祥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让内侍诵读了徐墨的劝降信。
当“限一日为期,城破无赦”的话音落下时,殿内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骚动。
“欺人太甚!”禁军统领张胲率先跳了出来,“大王!臣愿率死士,夜袭敌营,纵然粉身碎骨,也要叫那徐墨知道,我蜀中尚有忠勇之士!”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却应者寥寥。谁都明白,这无异于飞蛾扑火。
知制诰毋昭裔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大王,如今成都已为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军民离心,士气低落!”
“若强行抵抗,一旦城破,恐……恐真如信中所言,玉石俱焚啊!”
他的话,说出了许多人不敢言说的心思。
“毋昭裔!你此言与劝降何异!”张公铎厉声喝道,他虽然败退,但忠诚未失,“大王待我等恩重如山,岂能在此危难之际,行此不忠不义之事!”
“张都部署!忠义岂在徒逞一时之勇?”另一位文官出列反驳,“为国家计,为满城百姓计,岂非更大的忠义?难道要看着这满城繁华,尽为焦土吗?”
“是啊,大王!乾王承诺赐爵封侯,已是难得……”
“城中存粮,最多支撑半月,军心已乱,如何守城?”
“投降”的声音开始占据上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劝谏孟知祥接受条件的行列中。
他们列举着守城的艰难,夸大着乾军的强大,描绘着城破后的惨状。
求生,是乱世中最本能的选择。
而以张公铎为首的武将和少数文臣,则坚持宁死不降,主张血战到底。
朝堂之上,争吵再起,但这一次,不再是策略之争,而是生死之争。
孟知祥高坐御座之上,看着下方分裂的臣子,听着那些越来越清晰的投降言论,心一点点沉了下来。
“够了!”孟知祥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压过了所有的争吵。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个臣子的脸,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刻在心里。
“孤意已决。”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与社稷共存亡!”
随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决绝,“再有言降者,斩!”
一个“斩”字,带着凛冽的杀意,让所有主和派噤若寒蝉。
朝会不欢而散,但暗地里的活动却更加频繁。
那位致仕官员的密室内,烛光再次亮起,围坐的人影却比上次多了几个,甚至包括了一两名今日在朝堂上未曾明确表态的高级将领。
“孟公……已然疯魔了。”致仕官员叹息着,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他要拖着全城人陪葬。”
“既然他不仁,就休怪我等不义了。”一名身着便服的文官阴恻恻地说道,“乾王的条件优厚,保全富贵,总好过城破之后,身死族灭。”
“与那边的联系如何了?”有人急切地问。
“已通过特殊渠道,与乾军前营搭上了线。张顺将军表示,只要我等能献城,便是大功一件,所有参与者,皆按劝降信中所言,论功行赏。”那文官回道。
“如何献城?如今四门紧闭,守军虽士气不高,但张公铎等人看得甚紧。”又是一人问道。
“东门守将赵栩,乃我侄婿……”一名一直沉默的武将压低声音道,“他亦心存去意。只需约定信号,夜深之时,可开东门……”
密室内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即是几声如释重负的呼气。
生死关头,若非禁军仍在孟知详手中,光是白日“死战”一言,他们就已经反了!
ps:新书开始正常更新,一天两章,老书完结之后,会时不时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