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辰把那瓶刻着“活着”的水放在脚边,瓶底在阳光下泛着一点反光。他没急着走,而是慢慢活动肩膀,手腕一圈圈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肌肉还在抖,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坐下去——一坐下,今晚的加训就得从两小时变成四小时。
旁边几个身影陆续收装备,有人擦汗,有人喘粗气,没人说话。那种沉默不是冷淡,是累到懒得开口的默契。
可他能感觉到,几道目光时不时扫过来,像探温度计似的。
终于,一个精瘦个子走过来,手里捏着一小包盐粒,递过来时手臂上的旧疤跟着绷了绷:“新来的?刚才那套障碍跑得挺猛啊,补点电解质。”
齐辰抬眼,点头:“谢了。”
撕开包装抿了一口,咸得皱眉,但喉咙里那股干烧感总算压下去点。他顺口说了句:“还能撑。”
“你是不是那个全军比武个人冠军?”另一个声音插进来,嗓门不小,带着点试探。
齐辰没抬头,只说:“算是吧,运气好。”
周围几个人轻笑出声。有人嘀咕:“运气能让你在泥沼里背假人还能匀速爬坡?”
“那时候也差点翻车。”齐辰接了一句,“有次红蓝对抗,我带的小队被埋伏,差点全员‘阵亡’。要不是队友临时改路线,现在坟头草都三米了。”
这话一出,气氛松了一截。
那个嗓门大的家伙凑近点:“听说你在军校一个人指挥五支小组打赢对抗演习?真事?”
“不是我一个人赢的。”齐辰拧紧水瓶盖,“是大家信指令,肯配合。换别人下命令,说不定也行。”
“那你当时怎么判断敌方主攻方向的?”一直没开口的男人突然问。他个子不高,脸被晒得发黑,眼神却特别亮。
齐辰看了他一眼:“雷达干扰太强,没法靠设备。我就看风向、尘土扬起的角度,还有他们第一次突袭时留下的脚印深浅——左边重,说明主力在左翼,主攻肯定往右绕后。”
那人点点头,没再问,但眼神变了,像是确认了什么。
“你以前在哪部队?”精瘦个子又问。
“国防科大特战班。”齐辰答得干脆,“毕业分配前集训过三个月山地作战。”
“难怪动作那么稳。”嗓门大的那位啧了一声,“我看过新兵训练视频,十个有八个翻墙时膝盖砸地,你落地跟猫似的。”
“摔多了就学会了。”齐辰扯了下嘴角,“上回集训,我从六米高墙滑降,绳子打滑,直接屁股着地,躺了三天起不来。”
几个人都笑了。
“你还别说,我刚来那会儿也这样。”精瘦个子拍拍他肩膀,“第一周训练完,晚上睡觉翻身都得用手撑床。”
“那你现在呢?”齐辰问。
“现在?”他咧嘴一笑,“闭着眼都能翻墙,做梦都在过雷区。”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一群人扛着原木跑过,口号喊得震天响。
“那是‘尖刀组’。”嗓门大的介绍,“咱们这批算新人营,他们已经能执行外派任务了。”
“多久能进尖刀组?”齐辰问。
“看你能不能活过三个月淘汰期。”那人耸肩,“去年三十个人报到,最后留下八个。”
齐辰没吭声,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手心的裂口。血已经干了,混着泥灰结成硬壳。
“你这手……”精瘦个子注意到,“要不要处理一下?我可以帮你清创。”
“没事。”齐辰摆手,“小伤,等会冲个澡就行。”
“别逞强。”那人坚持,“我们这儿有人因为指甲缝进沙没清理,最后感染切了半片甲。”
“那我宁可现在就去医务室。”嗓门大的打岔,“至少空调凉快。”
“你以为那边有空调?”第三个战友冷笑,“风扇都生锈,药箱一半过期,上周我拿碘伏消毒,护士说‘将就用,批号是去年的’。”
“这不比军校舒服?”齐辰笑着问。
“军校是养花,这儿是种树。”精瘦个子正色道,“花要浇水施肥,树得自己扎根破石。”
这话让齐辰顿了一下。
他想起昨晚系统弹出的那个提示——【警界风云】。虽然没进,但那两个字一直卡在他脑子里,像一根没拔出来的刺。
但现在,他把这些念头压了下去。
眼前这些人,才是现实。
“你们都是自愿来的?”他问。
“我是。”嗓门大的说,“家里不同意,但我非来不可。我爸说我就是找死。”
“我是被选中的。”精瘦个子淡淡道,“边境缉毒那次表现不错,上面直接调档。”
“我?”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我哥死在这支部队。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空气一下子静了半秒。
齐辰没接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知道有些痛不需要安慰,只需要听见。
“其实我也差点死过一次。”他忽然说。
三人同时看向他。
“军校最后一次野外拉练,我和搭档去救被困学员。结果山路塌方,我一脚踩空,直接坠崖。”齐辰语气平淡,“挂在半山腰一棵树上,腿卡在岩缝里,动不了。”
“后来呢?”嗓门大的问。
“靠以前学的草药知识止血,又用攀岩技巧一点点往上挪。三十六个小时,才被人发现。”
“所以你刚才爬绳那么稳?”精瘦个子恍然,“真见血了。”
“谁天生就会打仗?”齐辰看着他们,“都是拿命换的经验。”
这话落下,没人说话,但距离明显近了。
不远处,铁砧站在训练场边缘记录数据,目光扫过来,在齐辰身上停了几秒,然后转身走了,脚步还是有点拖,但背挺得很直。
“教官以前也是尖刀组的?”齐辰问。
“不止。”沉默男人说,“他带队深入丛林七天六夜,救出被绑架的外交官。最后一战,左腿中弹,硬是背着人走回来的。”
“那他现在怎么当教官了?”
“伤没好利索。”嗓门大的压低声音,“脑震荡后遗症,偶尔会头晕。上级强制调岗。”
齐辰没再问。
他知道,这种人最讨厌别人同情。
“对了。”精瘦个子忽然想起什么,“你刚才嚼的那个纸卷,是什么?提神的?”
齐辰一愣。
他忘了自己休息时的习惯动作。
“一种土办法。”他坦白,“早期训练时学的,用特定草药味刺激神经,比咖啡管用。”
“还能这么玩?”嗓门大瞪眼,“下次教教我呗,我每天早上靠掐大腿清醒。”
“回头给你配点。”齐辰说,“不过味道挺苦。”
“总比喝功能饮料强。”那人摆手,“那玩意喝多了尿都绿。”
几个人又聊了几句,话题渐渐散开。有人说起昨天考核失误,有人吐槽伙食太淡,还有人抱怨洗澡限时五分钟,根本冲不干净。
齐辰听着,偶尔接一句,不多话,但也不再像个局外人。
太阳偏西,训练场上的影子拉长。
“走吧,吃饭去。”精瘦个子拍了拍裤子站起来,“再不去,红烧肉就被抢光了。”
“我不信食堂还能抢?”齐辰笑。
“你不信?”沉默男人冷笑,“上周有个新兵晚到两分钟,只剩白菜汤和馒头。”
“那咱赶紧。”齐辰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腿。
四个人一起往食堂方向走。路上,嗓门大的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一直编号编号的,我都忘了。”
齐辰顿了下。
在这之前,没人问过他的名字。
“齐辰。”他说。
“齐辰?”那人重复一遍,“记住了。以后别光喊L-013,听着像机器人。”
“你呢?”齐辰反问。
“张伟。”
“王强。”
“李峰。”
三个名字,简单,普通,却让人莫名踏实。
走到食堂门口,张伟忽然停下:“喂,齐辰。”
“嗯?”
“明天负重二十五公斤,你要是又卡线过关,我请你喝汽水。”
“你先保证自己别超时。”齐辰笑了笑,“不然月底工资都不够买水。”
“嘿!瞧不起谁?”张伟大声抗议,“我上次可是提前四十秒完成!”
“提前四十秒?”王强嗤笑,“你忘了自己中途摔泥坑里了吗?爬出来那样子,跟落水狗似的。”
“那叫战术翻滚!”
“那你多摔几次?”
几人吵吵嚷嚷推门进去。
齐辰走在最后,抬手扶了下眼镜框——这个习惯动作,他已经很久没做了。
可今天,他觉得没必要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