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他成年后,见识了北境皇室内部为了权力父子相疑、兄弟阋墙的种种腌臜事之后,他更加感激太后。
是她,用她的智慧和手腕,为大楚、为他楚怀蘅和锦荣帝,撑起了一片相对干净的天空。
这份恩情,他一直铭记于心。
可如今……她走了,走得如此蹊跷,如此不明不白。
周文渊也死了,那个权倾朝野、老谋深算的三朝元老。
这个冬天,怎么会如此寒冷?
冰冷得像是要冻结一切生机。
太后、周文渊、北境王、蓝芯兰……一个个曾经举足轻重、与他生命轨迹深深交织的人,相继在这凛冽的寒风中,如同烛火般熄灭。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疲惫,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刺痛的额角,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南之枝,他们到哪儿了?
这个念头突兀的闯入脑海。
当她抵达谷雨,面对蓝芯兰冰冷的遗体,面对老神仙瞬间垮塌的精神,一向坚韧的她,会不会也……崩溃?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这失去至亲至友的痛楚,连他都感到难以承受,更何况是她?
客栈的房间内,烛火摇曳,将楚怀蘅孤寂的身影长长的投在墙壁上。
他孤独的坐着,许久,许久,只是望着窗外无边的黑夜,仿佛要将这漫漫长夜,连同那无尽的消息与悲伤,一同看穿。
——
大楚,昭武城。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将城主府门前的石阶染上一层凄艳的暖色。
然而,这份暖意却被一阵突兀的、带着皇家威仪的马车声打破。几辆装饰着宫徽的马车在一队禁卫的护卫下,无声而迅速的停在了府门前,气氛瞬间凝滞。
为首的是一名面白无须、眼神锐利的内侍监。他手持一卷明黄绢帛,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奉陛下口谕,接公主回宫。”
正在院子里追着一只猫跑的楚晴天闻声一愣,随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回宫?现在?我不回去!”
她跺着脚,跑到闻讯赶来的雍景身后,探出脑袋,脸上写满了不情愿,“通商节还没开始呢,我还有好多铺子没逛,我不回去呢!”
那内侍监面色不变,只是微微躬身,语气却毫无转圜余地:“公主殿下,这是陛下的旨意,请您不要让奴才们为难。”
话音刚落,两名训练有素的宫中嬷嬷便上前,一左一右,看似恭敬,实则力道巧妙的架住了楚晴天的胳膊。
“放开我!你们放开!”楚晴天哪里受过这种待遇,立刻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嘴里更是如同连珠炮般,“大胆奴才!敢碰本公主!等我回去告诉父皇,砍了你们的脑袋!雍哥哥救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惊慌与愤怒。雍景下意识的上前一步,眉头紧锁,程一也面露忧色,正要开口。
那内侍监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们。
他上前一步,凑到被制住仍在踢打的楚晴天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其低沉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
就那么一句。
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
楚晴天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叫骂,在瞬间戛然而止。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僵在那,瞳孔骤然放大,难以置信的缓缓转过头,看向内侍监。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剧烈的颤抖。
内侍监垂下眼帘,脸上适时的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戚,重复道,声音依旧很低,却如冰锥刺入楚晴天的心房:“公主殿下……请节哀。太后娘娘……三日前,已凤驭上宾。”
“不……不可能……”楚晴天喃喃着,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的,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瞪大的眼睛里疯狂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一直摇头,红着眼眶,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你骗我!是不是父皇生气我偷跑出来,让你们骗我回去的?我回去,我乖乖回去认错!你别拿皇祖母吓我……晴天会听话的,真的会听话的……”
她语无伦次,泪水浸湿了衣襟,那副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娇纵活泼,只剩下一个骤然听闻至亲离世噩耗的、无助女孩的恐慌与绝望。
内侍监眼中闪过不忍,但依旧硬着心肠道:“公主节哀,请速速启程吧。”
这一次,楚晴天没有再挣扎,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任由嬷嬷将她扶上那辆华贵却冰冷的马车。甚至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她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雍景一直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那队人马如来时一般迅速而沉默的离去,看着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连最后一点车架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凉,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
城主府,因为楚晴天的骤然离去,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变得异常安静,静得能听到风吹过庭前竹叶的沙沙声,那声音平日里觉得悦耳,此刻却只显得空旷寂寥。
原本,后天就是筹备已久的通商节了。街道上该是张灯结彩,人流如织,各色商队汇聚,喧嚣鼎沸。
他和程一、楚晴天本该穿梭其中,巡视店铺,品尝美食,或许还会因为某个新奇玩意儿而争执笑闹。楚晴天一定会叽叽喳喳,像只快乐的小麻雀,给这座边城带来无尽的活力。
可现在……
北境王突然驾崩,北境内部权力更迭,局势不明。这通商节,恐怕是要搁置了。
而且,楚晴天……她也走了。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轨迹。
白日里,他与程一巡视店铺,查看账目,商议因通商节暂停而需要处理的后续事宜。只是偶尔在路过某家楚晴天曾驻足良久、嚷嚷着一定要买的糖果铺子时,会微微停顿一下脚步。
中午,他会和雍大富一起用饭。这位富态的老父亲似乎想努力活跃气氛,讲些城中的趣闻,或是回忆楚晴天在时闹出的笑话,但笑着笑着,声音便会低下去,最终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饭桌上的菜肴,似乎也少了些滋味。
到了晚上,三人常常聚在花厅,泡一壶清茶,或是温一壶薄酒。程一偶尔会说说生意上的打算,雍大富则会提一些建议,雍景大多时候只是沉默的听着,偶尔附和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