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曹操离去后,温室殿内彻底陷入了沉寂。侍立的小黄门早已被刘宏挥退,偌大的殿宇中,只剩下他一人,以及那跳跃不定、将他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的烛火。

他缓缓坐回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座,却没有再看奏疏,也没有碰那杯早已凉透的参茶。他只是静静地坐着,身体微微后靠,闭上双眼,仿佛陷入了沉睡。然而,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偶尔在眼皮下快速转动的眼球,暴露了他内心极不平静的思绪翻涌。

白日里朱雀门下山呼海啸的“皇甫万岁”,未央宫宴上袁隗等人绵里藏针的“劝谏”,市井之间不胫而走的诡异童谣,影十七冰冷无情的汇报,还有方才曹操那番披肝沥胆、却又暗藏机锋的密奏……一幕幕,一句句,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汇聚成一股沉重而冰冷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功高震主。

这四个字,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他,也缠绕着这刚刚显露出一丝中兴气象的大汉帝国。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浩如烟海的史册,飘向了那段他作为现代教授时曾反复研读、唏嘘不已的汉初岁月。

韩信……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意气风发、战无不胜的年轻将领形象。暗度陈仓,还定三秦;背水一战,破赵胁燕;垓下十面埋伏,逼得霸王乌江自刎……那是何等的功勋盖世!堪称汉初第一功臣,没有韩信,或许就没有后来的大汉四百年江山。

可结局呢?

未央宫中,长乐钟室。昔日叱咤风云的大将军、齐王、楚王,被吕后与萧何设计擒杀,夷灭三族。临死前,韩信那一声“悔不用蒯通之计,反为女子所诈”,包含了多少不甘与怨愤?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血淋淋的总结,正是出自韩信之口!

刘宏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能想象到刘邦在做出诛杀韩信决定时的复杂心境。是猜忌?是恐惧?还是为了刘氏江山永固而不得不行的冷酷?或许兼而有之。韩信确实有自傲、有不臣之举,但其悲剧,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其功劳太大,势力太盛,已然威胁到了皇权的独尊。

彭越……

另一个名字跳入脑海。同样是开国功臣,被封为梁王。没有明显的反迹,甚至在被刘邦怀疑、贬为庶人后,在路上遇到吕后,还天真地向其哭诉,希望能回到故乡昌邑安度晚年。结果呢?吕后假意答应,将他带回洛阳,转头就劝刘邦:“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于是,彭越被冠以“复谋反”的罪名,不仅身死,更被剁成肉酱,分赐诸侯!

这是何等的残忍与酷烈!与其说是惩罚谋反,不如说是为了彻底消除一个潜在的、拥有巨大声望和影响力的隐患。

刘宏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不是刘邦,更不是吕后,他来自一个法治相对健全、观念截然不同的时代,内心深处对这种赤裸裸的兔死狗烹有着本能的排斥和厌恶。皇甫嵩不是韩信,卢植更不是彭越,他们忠心体国,谨守臣节,这一点,刘宏内心是愿意相信的。

但是……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过空荡荡的大殿。

但是,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权力是能腐蚀一切的!

皇甫嵩和卢植或许没有异心,可他们麾下那些骄兵悍将呢?那些依附在他们周围,形成了庞大利益集团的旧部、门生、故吏呢?他们是否也甘于寂寞?当“皇甫家兵”的言论开始在军中流传,当“只知将令,不知皇命”的苗头悄然滋生,这就已经不是皇甫嵩个人意志所能完全控制的了!

势力一旦形成,就会有自己的生命和惯性。它会推着它的核心人物,走向未知的方向。即便核心人物想停下来,他身后那庞大的利益链条和既得利益集团,也不会答应!

这就是“势”!大势所趋,有时非个人意愿所能扭转。

袁隗等士族门阀,正是看到了这一点,看到了这股已然形成的“势”,才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利用童谣,煽风点火,想要借他刘宏这把“刀”,去砍掉这棵已然参天的大树!他们是想让他刘宏来做这个“鸟尽弓藏”的恶人,他们好坐收渔利!

“哼,打得好算盘。”刘宏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岂能如他们所愿?

若是依循历史上那些帝王最直接、最残酷的做法,最简单的,就是罗织罪名,或者干脆制造一场“意外”,让皇甫嵩和卢植“被病死”、“被战死”,然后以雷霆手段清洗其党羽,将兵权、政权彻底收回。

快刀斩乱麻,一劳永逸。

以他现在手中的力量——忠诚的羽林新军、西园军,无孔不入的御史暗行,以及一部分支持他的新生代将领——并非完全做不到。

但是……后果呢?

首先,必定引发巨大的动荡!皇甫嵩、卢植在军中和士林中的威望太高,门生故吏太多。贸然动手,哪怕计划再周密,也难保不会走漏风声,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一旦引发兵变或者大规模的朝堂对抗,这刚刚平定的天下,岂不是又要陷入内乱?他辛辛苦苦十余年积攒的这点家底,恐怕要毁于一旦!北方的鲜卑残部、西羌的叛乱势力,可都还在虎视眈眈!

其次,这会寒了天下忠臣良将的心!今日他能以莫须有之罪处置皇甫嵩、卢植,明日,谁还敢为他刘宏,为这大汉天下效死力?自毁长城的蠢事,他绝不能做!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这违背了他的本心,也违背了他想要打造的“新汉”的核心理念!他想要的,不是一个依靠恐怖和猜疑维系的家天下,而是一个制度健全、权力制衡、充满活力的新型帝国。如果连最基本的君臣信任都无法维持,动不动就效仿老祖宗“兔死狗烹”,那他与他所鄙视的那些封建帝王,又有何区别?他穿越而来的意义,又在哪里?

“不能杀,不能逼……”刘宏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座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曹操的“强干弱枝,分化制衡”之策,确实提供了一个思路。但这需要时间,需要极其精妙的政治手腕和操作。而且,曹操此人……其心难测。用他之策,也需防他之势坐大。

刘宏的脑海中,另一个后世的经典案例浮现出来——宋太祖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

相比于汉高祖的血腥清洗,宋太祖的手段无疑要温和、高明得多。一场宴会,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几杯美酒,便让那些手握重兵的开国元勋,心甘情愿地交出兵权,换取一生的富贵平安。既解决了皇权的隐患,又保全了功臣的体面和性命,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政治动荡。

“杯酒释兵权……”刘宏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这或许,是一条可行的路。

但,时代不同,情况也不同。赵匡胤面对的,是和他一起造反起家、关系更为密切的“结义兄弟”般的将领。而他对皇甫嵩、卢植,更多是君臣关系,恩义有之,但未必有那种深厚的私人情谊。而且,皇甫嵩、卢植都是极有风骨和操守的儒将,直接模仿“杯酒释兵权”,是否会显得太过刻意,反而伤了他们的心,激起反弹?

需要改造,需要包装。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合适的场合,一番合适的说辞。

既要达到收回权力、消除隐患的目的,又要保全功臣的体面和尊严,更要维持朝局的稳定,不能让袁隗等小人看了笑话,更不能让天下人觉得他刘宏是个刻薄寡恩之君。

这其中的分寸,需要拿捏得妙到毫巅。

难!极难!

刘宏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独。这种在钢丝上跳舞,权衡着各方利益,揣摩着人心向背的感觉,比他亲自上阵指挥一场大战还要耗费心神。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关键的历史岔路口。一步走错,可能满盘皆输。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殿门口,推开那扇沉重的殿门。

秋夜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瞬间涌入,吹动了他额前的发丝,也让他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殿外,月明星稀,整个洛阳城都在沉睡,或者说,在一种压抑的平静下,隐藏着无数双窥探和等待的眼睛。

他看着那轮清冷的明月,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

“韩信、彭越……他们的路,朕不会走。”

“赵匡胤的路,朕可以借鉴,但需走出朕自己的路。”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这盘棋,朕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赢得……不留后患。”

“袁隗,你想看朕的笑话?想逼朕动手?朕偏要让你看看,何为……帝王心术!”

他关上门,将寒意与窥探都隔绝在外。

回到御案前,他再次拿起了曹操那份密奏,目光落在“强干弱枝,分化制衡”那八个字上,陷入了更长久的沉思。

一个初步的、大胆的构想,开始在他脑海中,慢慢勾勒出雏形。

只是,这构想若要实施,还需要等待一个最合适的契机,还需要……最后确认一些人的态度。

今夜,注定有许多人,和他一样,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