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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深,南宫温室殿内却暖意融融。铜兽香炉里吞吐着清雅的苏合香,试图驱散那自宫外弥漫而至的无形寒意。刘宏屏退了左右,只留荀彧与曹操在侧。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棋子,面前棋盘上黑白交错,正是一局未竟之局,方才他与应召前来的皇甫嵩、卢植“手谈”已毕,那两位老臣带着满腹的疑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刚刚离去。

棋局上未分胜负,刘宏在中盘便推枰认负,笑着赞了卢植一句“子干棋力愈发精进”,便温言让他们回府歇息了。仿佛今日召见,真的只是为了下棋,对那传遍洛阳的童谣只字未提。

然而,皇甫嵩和卢植离开时那略显沉重的脚步,以及他们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忧色,都表明他们绝非毫无察觉。皇帝的沉默,有时比雷霆震怒更令人不安。

殿内寂静,落针可闻。

曹操性子最急,几次欲言又止,看着闭目养神的刘宏,又瞥向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荀彧,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压低声音道:“陛下,童谣之事,岂能如此作罢?如今街头巷尾,流言蜚语,皆不利于皇甫公与卢公,更不利于朝廷安稳!若不彻查严办,恐人心动荡啊!”

刘宏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掠过曹操焦灼的脸庞,却没有回答他,反而看向殿门方向,淡淡说了一句:“时候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若非殿内过于安静,几乎无法听闻。紧接着,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臣,影十七,求见陛下。”

这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冰冷如同秋夜的寒露。

“进。”刘宏吐出一个字。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滑入,随即反手将门轻轻掩上。来人全身都笼罩在一件毫无特征的玄色斗篷里,连面部都隐藏在深深的兜帽阴影之下,只能从其挺拔的身姿和沉稳的气息判断,这应是一名男子。他来到御阶之下,并未下跪,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奇特的礼节——右手握拳,轻叩左胸。这是“御史暗行”内部觐见皇帝的特定礼仪,象征忠诚与缄默。

看到此人,曹操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他知道,这就是陛下手中最神秘、最令人畏惧的力量,无处不在的耳目——“御史暗行”中的高级头目。他们直接向皇帝负责,拥有极大的秘密调查权,甚至传闻中有先斩后奏之权。

荀彧也微微抬眸,平静地注视着这个黑影,等待着即将揭晓的答案。

“查清楚了?”刘宏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回陛下,”代号“影十七”的暗行者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经查,市井流传之童谣‘皇甫旗,卢氏笔,难及刘氏手中戟’及‘车骑来,黄巾败,天下知有皇甫在’,最初源头,可追溯至太傅袁隗府中一名负责采买的外院门客,名为李福。三日前,此人于南市酒肆饮酒时,以铜钱、麦芽糖为诱,教唆数名顽童传唱,并令其扩散。”

果然是他!曹操眼中厉色一闪,拳头骤然握紧。袁隗老贼!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竟行此等鬼蜮伎俩!

荀彧心中也是暗叹一声,虽然早有预料,但得到证实,依旧感到一阵心寒。士族与皇权的矛盾,终于以这种最不堪的方式,摆上了台面。

刘宏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影十七继续。

“属下等顺藤摸瓜,”影十七继续用他那冰冷的语调汇报,“发现近期太学之中,部分与袁氏、杨氏等家族关系密切的学子,亦在有意无意间散播类似言论,夸大皇甫太尉、卢司空之功绩与威望,隐有将其与陛下相比较之意。此外,光禄勋杨彪府中,亦有类似动向,其门下舍人曾与数位太学生‘偶遇’,谈及军中见闻,多强调皇甫太尉之令行禁止,于军中之无上威望。”

一条条线索,一个个名字,从这暗行者口中清晰吐出,织成了一张阴谋的大网,将袁隗、杨彪等士族领袖牢牢地网在中央。他们的手段算不上多么高明,却足够阴险有效,充分利用了舆论和人性的弱点。

刘宏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棋枰,发出笃笃的轻响。

影十七的汇报并未结束,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说出了更加石破天惊的内容:

“此外,根据对北军五校及西园军部分营区的秘密监察,发现……发现确有部分皇甫太尉之旧部,尤其是一些中下层军官,在非正式场合,言谈之间……常以‘皇甫家兵’自居,感念皇甫太尉提携之恩,远甚于……远甚于感念皇恩。军中兵卒,亦多有只知听从直属上官之令,对朝廷法度、陛下天威,概念……颇为模糊。”

“更有甚者,”影十七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说出的内容却让曹操和荀彧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驻守北邙大营的一部骑兵,其军侯曾在酒后狂言,称‘若无皇甫车骑,焉有今日之太平?陛下居于深宫,安知我等将士浴血之苦?’此等言论,虽属个别,但……影响极坏,军心……确有隐隐偏向之嫌。”

“皇甫家兵”!

“只知上官,不知朝廷”!

“陛下安知将士之苦”!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殿内三人的心中!

曹操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额头青筋暴起。他本身就是带兵之人,太清楚这些话意味着什么了!军队,必须是国家的军队,皇帝的军队!一旦被打上个人烙印,产生了对特定将领的个人效忠,那便是祸乱的根源!昔日朱雀门下的“万岁”呼声,或许还能说是百姓无知,可这军中“家兵”的言论,却是实实在在的致命隐患!

荀彧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他一直担忧的,正是这一点!功高震主,最可怕的不是功劳本身,而是这功劳在军队中孵化出的个人崇拜和山头主义!陛下苦心孤诣,整顿军制,设立讲武堂,灌输忠君爱国思想,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可如今,看来还是未能完全杜绝!皇甫嵩或许无心,但其旧部,其麾下那些骄兵悍将,却已经形成了尾大不掉之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刘宏身上。

他还会继续沉默吗?他还能继续平静吗?

影十七汇报完毕,微微躬身,不再言语,如同一个真正的影子,融入了殿角的昏暗之中,等待着他的主宰下达进一步的指令。

温室殿内,只剩下那笃笃的、不紧不慢的敲击棋枰的声音。

刘宏的目光,落在了棋盘之上。那上面,黑白子纠缠厮杀,形势复杂。他看了许久,许久。

终于,他停下了敲击的手指。

他抬起头,目光首先落在曹操身上,那目光深邃如古井,让曹操满心的愤怒与焦躁,竟不由自主地平息了下去。

“孟德,”刘宏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很愤怒?觉得袁隗该死?觉得军中那些妄言之徒该杀?”

曹操张了张嘴,想说是,但在皇帝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他最终只是重重抱拳:“臣……只是忧心国本!”

刘宏又看向荀彧:“文若,你以为呢?”

荀彧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陛下,袁氏等人散播谣言,其罪当究!然,其罪尚在明处。而军中隐忧,方是心腹大患!若不及时疏导化解,恐酿成大祸!”

刘宏点了点头,脸上竟看不出丝毫怒意,反而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了然。

“袁隗……他跳出来了,很好。”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让荀彧和曹操都为之愕然的话。

很好?敌人露出了獠牙,很好?

刘宏没有解释,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殿外,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那支他寄予厚望,却又让他心生警惕的军队。

“军中之事……”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像是经过了千钧的权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甫嵩治军,向来恩威并施,得其军心,本是常情。那些旧部,随他出生入死,有些骄矜之气,也在所难免。”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幽深:“只是,这‘家兵’之称……不该有。这‘只知上官,不知朝廷’之心……更不能有!”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让整个温室殿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影十七。”

“臣在。”黑影应声。

“继续监视袁隗、杨彪等人,他们的一举一动,朕都要知道。但,不要打草惊蛇。”

“遵命。”

“至于军中……”刘宏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给朕盯紧那些口出狂言的军官,尤其是北邙大营那个军侯。记录其言行,但,同样暂不处置。”

“是。”

影十七毫无异议,如同最精密的器械,只负责执行命令。

刘宏挥了挥手。影十七再次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温室殿,融入外面的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又只剩下三人。

曹操忍不住问道:“陛下!既然已查明真相,为何不……”

“不立刻动手?”刘宏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孟德,打草惊蛇,蛇会缩回洞里。只有让它觉得安全,觉得可以肆意妄为,它才会露出更多的破绽,才会……把整个蛇窝都暴露出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袁隗想用舆论逼朕,想看看朕的反应。那朕,就让他看。”

“军中隐忧,非一日可除。贸然清洗,只会引发更大的动荡,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他的背影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

“朕,要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等他们……自己跳得更高些。”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与冷酷。

“传朕口谕,明日大朝,照常举行。朕,要亲自听听,这满朝文武,对这洛阳城的‘新童谣’,有何见解。”

荀彧和曹操心中凛然。他们明白,陛下这是要以自身为饵,要将这潭水搅得更浑,要将所有隐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都引到明处来!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皇帝的沉默与等待中,悄然酝酿。

而此刻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压抑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