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之子号的舰桥内,气氛与外部激烈的战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肃穆、有序,只有仪器运行的细微嗡鸣和军官们压低的汇报声。巨大的观察窗外,帝国联合舰队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遭遇的那支黑色军团舰队撕成碎片。光矛的致命闪光与宏炮的沉闷轰鸣,如同为这场复仇之战奏响的激昂乐章。
然而,矗立在指挥台前的罗伯特·基里曼,这位帝国的摄政王,脸上却并未流露出胜利在望的喜悦。他那张总是充满了理性与冷静线条的脸庞,此刻显得异常严肃,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甚至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的怒火。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战术屏幕上的敌舰被摧毁,不仅仅是跳帮部队传来的捷报。他看到的,是叛徒在自己的家园中肆虐后付出的代价,是这片曾经繁荣的星域被战火蹂躏的疮痍,是万年过去了,人类依旧在内耗、在流血的残酷现实。这怒火,并非针对眼前这支即将覆灭的小股敌军,而是针对那掀起这场永恒叛乱的源头,针对那将人类拖入这黑暗深渊的万恶之源。
就在这时,舰桥那厚重、雕刻着帝国天鹰徽记的合金大门,伴随着低沉的液压声,缓缓地向两侧滑开。
一名阿斯塔特修士,迈着沉稳而略显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
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舰桥内不少军官的注意。并非因为他的动作,而是因为他那身与众不同的动力甲。
甲胄的底色是某种古老的、略显斑驳的白色,其上的涂装似乎经历过刻意的打磨或覆盖,原本应该醒目的军团徽记所在之处,如今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痕迹,仿佛承载着不愿提及的过去。盔甲的样式古老而庄重,线条与现役的马克x型动力甲有着明显的区别,充满了大远征鼎盛时期的工艺风格。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盔顶部那造型华丽、象征着无上荣耀与指挥权的精工横冠。那横冠的样式,只属于一个时代——阿斯塔特军团时期。这无声地宣告着,他并非这个时代的战团长或连长,而是一位来自万年前,统领着军团大连的大连连长。
他的步伐在距离基里曼数步之遥处停下,他抬起手,以一种古老而标准的军团礼仪,向摄政王致敬。动作一丝不苟,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基里曼缓缓转过身,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蓝色眼眸,落在了这名古老的战士身上。他眼中的怒火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审视、了然与一丝……惋惜的情绪。
“卡修斯连长。”基里曼的声音平稳,打破了寂静。
名为卡修斯的战士,缓缓取下了他的头盔,露出了一张饱经风霜却依旧坚毅的面容。他的头发是深褐色的,剃成了军团战士常见的式样,脸颊上有一道陈年的疤痕,为他增添了几分悍勇之气。但他的眼神,却与这悍勇的外表截然不同,那其中充满了深不见底的疲惫、难以化解的悲伤,以及一种仿佛与整个时代都格格不入的迷茫。
“摄政王大人。”卡修斯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历经沧桑的厚重感。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观察窗外,那正在被帝国舰队无情撕碎的黑色军团战舰。那些涂装着亵渎符号、装饰着尖刺与骷髅的舰船,曾经……有着与他身旁战士们相似的涂装与荣耀。
他是卡修斯,万年前第十六军团“影月苍狼”第四大连的连长。一位从漫长的静滞沉睡中,被意外唤醒的古老亡魂。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叛乱爆发之初,那片混乱与背叛的阴影刚刚笼罩军团之时。
当时,荷鲁斯·卢佩卡尔,他们敬若神明的基因原体,在达文之上被混沌低语所腐蚀,公然掀起了叛旗。军团内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分裂与痛苦。他,卡修斯,无法接受将枪口对准帝皇,对准那些曾并肩作战的兄弟军团。他坚信,忠诚才是阿斯塔特存在的意义。
于是,他秘密集结了自己麾下忠诚的战士——第四大连,一个以终结者老兵为核心的、军团中的精锐力量,准备悄然脱离已然堕落的舰队,去向泰拉示警。
然而,他们的行动被“小荷鲁斯”阿西曼德——那个狂热崇拜荷鲁斯、甚至不惜改变自己容貌与名字的兄弟——所察觉。悲剧无可避免地发生了。月狼之子,在冰冷的虚空中,将爆弹与链锯挥向了彼此。
卡修斯的第四大连毕竟是终结者大连,装备精良,战士勇悍。阿西曼德的部队在激烈的接舷战后,很快便败下阵来。卡修斯甚至在与阿西曼德的对决中占据了上风。
可是,战斗的动静,终究还是惊动了那头他们试图躲避的巨兽——堕落的牧狼神,荷鲁斯。
荷鲁斯亲自率领着数倍于他们的军团战士,以绝对的力量,镇压了这场“叛乱”。在绝望的战斗中,卡修斯被阿西曼德抓住机会,用动力锤从背后重击,剧烈的冲击和灵能的侵蚀让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心中残存的,并非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丝渺茫的希望。他将最后的期盼,寄托于影月苍狼“四王议会”的另外三位成员——他最为尊敬、视作楷模的一连长艾泽凯尔·阿巴顿;与他关系密切、豪爽勇武的二连长塔里克·托迦顿;以及睿智而富有洞察力的十连长嘉维尔·洛肯。他坚信,这三位军团的支柱,一定会认清荷鲁斯的疯狂,会站出来阻止这场灾难,会带领军团重回帝皇的荣光之下……
然后,便是万年的黑暗与沉寂。
当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马库拉格之耀号,外界早已沧海桑田。他怀着忐忑与期盼的心情回到泰拉,觐见了这位“死而复生”的帝国摄政王,罗伯特·基里曼。
而从基里曼口中,他得知了那场叛乱最终血腥而绝望的结局。
他得知了泰拉围城的惨烈,帝皇的重创与永恒监禁。
他得知了荷鲁斯最终被帝皇亲手诛杀于复仇之魂号上。
他得知了忠诚军团付出的惨重代价,以及随之而来的大清洗与阿斯塔特圣典的诞生。
而最让他心如刀绞、难以接受的,是关于他那些曾经寄予厚望的兄弟们的命运。
他最为尊敬、认为最有可能力挽狂澜的一连长艾泽凯尔·阿巴顿,非但没有阻止荷鲁斯,反而成为了叛乱最坚定的支持者与继承者。在荷鲁斯死后,他整合了残存的混沌力量,组建了黑色军团,自封为混沌战帅,在过去的万年中,一次又一次地发动针对帝国的“黑色远征”,誓言要为荷鲁斯复仇,将人类帝国彻底拖入深渊。
与他私交甚好、常常一同饮酒比武的二连长塔里克·托迦顿,则在军团内部的血腥清洗中,死于阿西曼德之手。
而睿智的十连长嘉维尔·洛肯,其结局也充满了迷雾与悲剧色彩。
曾经骄傲的、为人类帝国立下赫赫战功的第十六军团“影月苍狼”,那些自诩为“帝皇的刽子手”、以忠诚和效率为傲的月狼之子们,不仅背弃了创造他们的帝皇,还将整个帝国拖入了持续万年的战火与黑暗之中。
基因原体身死,四王议会分崩离析,大多陨落,而唯一活下来的那一个,却成为了帝国最大的威胁,延续着这场永恒的诅咒。
这一切的真相,如同最冰冷的匕首,反复穿刺着卡修斯的心脏。他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难过与铺天盖地的自责。如果当时……如果当时他能更果断一些,如果能成功逃脱,如果能早点示警……是否结局会有所不同?是否他那些骄傲的兄弟们,就不会堕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站在这里,站在帝国摄政王的身边,看着帝国的大军屠戮着那些曾经与他穿着同样制式盔甲、如今却面目全非的“兄弟”,巨大的割裂感与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是一名忠诚者,却来自一个背叛的军团。
他沉睡了万年,醒来却发现家园已沦为战场,而敌人,竟是自己曾经的同胞。
这份沉重,远比他那身古老的动力甲,更加让他步履维艰。
基里曼静静地看着卡修斯脸上那无法掩饰的痛苦与挣扎,他能够理解这份跨越了万年的忠诚之殇。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卡修斯连长,过去的悲剧并非你的责任。罪恶的源头是混沌的腐蚀,是荷鲁斯的堕落。你坚守了你的誓言,这就足够了。”
卡修斯抬起头,望向基里曼,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知道摄政王所言在理,但那份源自血脉与兄弟情谊的伤痛,又如何能轻易平息?
他看着窗外那艘即将彻底覆灭的黑色军团战舰,仿佛看到了艾泽凯尔·阿巴顿那扭曲而疯狂的身影。
万年已逝,忠诚与背叛,却依旧在这片星海中,进行着未尽的厮杀。
卡修斯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锁定在观察窗外那片正在上演毁灭的虚空。帝国舰队的光矛如同帝皇的裁决,将最后一艘黑色军团巡洋舰的虚空盾撕裂,宏炮的齐射紧随其后,将那扭曲的舰体炸成四散飞溅的金属碎片,内部的殉爆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哀鸣,短暂地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那毁灭的景象,在他眼中却仿佛化为了另一幅画面——万年前,影月苍狼的舰队是何等的威武雄壮,灰白色的舰身承载着帝国的希望与荣耀,所向披靡。而如今,同样的舰船,却涂装着亵渎的黑色,散发着混沌的恶臭,成为了必须被净化的癌变组织。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这愤怒并非针对正在执行净化任务的帝国战士,而是指向那将昔日荣耀践踏至此的罪魁祸首,指向那个他曾无比尊敬,如今却无比憎恶的名字——艾泽凯尔·阿巴顿。
他缓缓收回目光,转向身旁那巍峨如山、散发着理性与权威气息的基因原体。基里曼那双仿佛能洞悉灵魂的蓝色眼眸正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从这跨越万年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卡修斯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复仇之子号内循环空气的冰冷,也带着他内心决绝的炽热。他挺直了脊梁,尽管那身古老的动力甲似乎都因他的动作而发出了沉重的叹息。他需要做一个了断,不是为了帝国,甚至不完全是为了帝皇,而是为了他自己,为了那些在万年前死于内部清洗的忠诚兄弟,为了那个曾经骄傲、如今却蒙受无尽耻辱的军团之名。
“摄政王大人。”卡修斯的声音打破了舰桥的寂静,虽然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坚定。
基里曼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您告知我的……关于阿巴顿的一切。”卡修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压抑的痛苦,“他不仅背弃了帝皇,背弃了军团曾经的誓言,更玷污了‘影月苍狼’这个名字。他让月狼之子的骄傲,变成了银河间的笑柄,让忠诚者的鲜血,成为了他献祭给黑暗邪神的贡品。”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不配。”这两个字,仿佛是从他牙缝中挤出来的,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鄙夷。“他不配拥有荷鲁斯之子的名号,更不配以所谓的‘战帅’自居。他只是一个可耻的叛徒,一个必须被清除的……军团之耻。”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基里曼,那眼神中燃烧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光芒。
“因此,我,卡修斯,前影月苍狼第四大连连长,向您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凝聚着全身的勇气和决心。
“根据情报,太空野狼的罗根战团长,正在对阿巴顿的旗舰‘复仇之魂号’进行跳帮作战。”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无尽的虚空,看到那场正在发生的、宿命般的对决。“我请求您,在您的舰队与复仇之魂号遭遇,或者我们找到机会接近它时——允许我加入战斗。”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我将亲自跳帮到复仇之魂号上!我要找到阿巴顿,用我这双曾为帝国征战的手,用这身承载着旧日荣耀的盔甲,去执行那迟到了一万年的……清理门户!”
“这不是为了功勋,也不是为了帝国的奖赏。这是我……作为一个月狼之子,必须亲手了结的宿命!我必须亲眼看着那个叛徒倒下,必须用他的血,来祭奠所有因他而堕落的兄弟,来告慰那些在忠诚与背叛的夹缝中死去的亡魂!”
他的话语在舰桥内回荡,带着一种悲壮而惨烈的气息。周围的军官们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默默地注视着这位来自古老时代的战士,感受着他话语中那沉甸甸的重量。
基里曼静静地聆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他看到了卡修斯眼中的痛苦、仇恨、决绝,也看到了那深藏其中的、一丝对过往荣耀的眷恋与无法释怀的负罪感。
他理解这种情感。作为同样从漫长沉睡中归来的原体,他深知背负着过去的重担是何等滋味。他也明白,对于卡修斯这样的战士而言,有些心结,唯有在战场上,用敌人的鲜血,才能彻底解开。
让一位影月苍狼的大连连长,去亲手诛杀如今黑色军团的战帅,这其中的象征意义,远超一次简单的战术行动。这将是忠诚对背叛最直接的宣告,是历史对现实最无情的嘲讽,也是对卡修斯本人灵魂的一次终极救赎。
沉默笼罩了舰桥,只有仪器运行的细微声响。基里曼的指尖在指挥台的边缘轻轻敲击着,他在权衡。卡修斯的战斗经验毋庸置疑,但其内心的激荡是否会影响判断?让他参与如此高风险的任务,是否值得?
然而,看着卡修斯那双仿佛在燃烧的眼睛,基里曼知道,有些战斗,是无法阻止的。
数秒的沉思,仿佛过去了许久。
终于,基里曼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与卡修斯坚定而恳切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卡修斯连长,”基里曼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带着原体特有的威严,“我理解你的心情,也尊重你的选择。”
他顿了顿,清晰地宣告:
“你的请求,我批准了。”
卡修斯的身躯微微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着感激、释然与更加炽烈战意的光芒。
“感谢您,摄政王大人!”他重重地行了一个军礼,动作因为激动而略显僵硬。
“但”,基里曼的语气变得严肃,“阿巴顿,也算是你的兄弟,你是否……”
“我明白,大人。”卡修斯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中没有丝毫质疑,只有一往无前的决心,“他曾经是我的兄弟,但现在不是了。”
基里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去做准备吧,卡修斯连长。当复仇之魂号出现在我们的射程内时,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战场。”
“是!”
卡修斯再次郑重行礼,然后缓缓戴上了他那顶有着华丽横冠的头盔。当面具合拢,将他那饱经风霜的面容隐藏起来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所有的痛苦、迷茫与悲伤都被冰冷的面甲所隔绝,只剩下一个为执行最终使命而存在的、纯粹的战士。
他转过身,迈着比来时更加坚定、更加沉重的步伐,离开了舰桥。那身抹去了军团徽记的白色动力甲,在灯光下泛着古老而决绝的光泽。
基里曼目送着他离开,目光深邃。
他知道,他刚刚批准了一场跨越万年的宿命对决。当卡修斯踏上复仇之魂号的那一刻,无论结局如何,都将是影月苍狼内部忠诚与背叛的最终章,是一段古老悲歌的休止符。
而帝国摄政王所要做的,就是为这场对决,搭建好最终的舞台。